打断他的,是老宅的卫士长,之所以冒着被骂个狗血淋头也要跑进来报告的风险,是因为大门口来了客人。
贵客。
贵到不让北狼王亲自出面接待,都不行了。
被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到汗毛都快竖起来,卫士长硬着头皮凑上前,报告了有人来访的事,而白子虚,则在听到来人是谁的瞬间,只愣了一下,就直接在叹气之后,难得一见地,翻了个嫌弃到极致的白眼。
“都说了不用他过来!!”白子虚狠狠地念叨了一句,而后强忍着无奈跟恼火,最后用手杖在地上敲了一下以示泄愤,万般不情愿地换上了准备待客的脸色。
只可惜,这个好不容易装出来的表情,只是片刻后,就让来者给全面破坏了。
从影壁墙外绕过来,穿过庭院,大步走进正厅的,是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就算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仍旧精神矍铄,英气逼人的男人。男人约摸年届花甲,个子跟白未然不相上下,一身漆黑的绸缎唐装包裹着结实的身体,手里也提着象征狼王身份的手杖,但比白子虚的更大了一号。脸上挂着笑逐颜开的表情,男人进门的同时就把一双手臂大大张开,直冲着一家之主就迎了过去。
心里显然是一万个不情愿的,白子虚打算勉强回应一下,但他意料之外的是,对方居然在眼看就站到他面前时,瞬间换了目标,一把抱住了旁边的李思玄。
“玄玄——!”洪亮的嗓音有点r_ou_麻地一声唤,男人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结束了拥抱之后还是搭着李思玄的肩膀不肯松开,“好久没见,还是这么漂亮啊~!”
“……天麒大哥,别来无恙。”想笑,又觉得尴尬,想聊几句,更是觉得有种当面出轨的别扭,李思玄无奈地小心躲开了那只肩膀上的手,往白子虚那边挪了挪。
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微妙到好像埋了无数个闹钟,滴滴答答定时炸弹一样响得让人闹心,却不会真的把房子炸上天。
这个男人,白未然认识,应该说全家上下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冬狼王,于天麒,就是他了。
他统领着整个东北区域,领地是北地的两三倍,比白子虚早几年登上狼王宝座,当初白子虚抢到北狼王之位时,他是第一个登门祝贺的。只不过,对方是真心不想让他来。
首先就是因为这个于天麒,是李思玄的初恋。
当初,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见到那头名副其实的北方的狼时,曾经心动过。就像女学生没办法不对二十出头的英俊健壮男青年动春心一样。但当时的于天麒已经早早跟伴侣礼成,这持续了不到一天的初恋也就无疾而终了。可白子虚知道后,就没办法再对同样是狼王的这个男人抱有平常心,即便他明知道自己的伴侣,甚至包括他自己当时都只是个孩子,而对方压根儿就没对李思玄有过半点儿想法。
而说到为何白子虚对于天麒意见这么大,其实还是因为对方不仅总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儿对李思玄太热情,还最喜欢几十年如一日地开他的玩笑,就比如……
“‘白玫瑰’,你挺好哒?”
果不其然!又来了!
“堂堂狼王,这么嘴贱,合适吗?”白子虚眉心紧锁。
“谁让你当初怀着孩子的时候又白又嫩又娇艳欲滴的!”于天麒满脸的理所当然,“八大狼王,别人都宝座到手了再生孩子,或者生完了才去竞争,就你,非得捡怀着孩子的时候跟各路精英勾心斗角,然后当上王的时候大伙儿瞅见的都是你挺着肚子貌美如花的样儿,叫你白玫瑰还委屈你了??”
“天麒大哥,就放过他吧。”李思玄不想笑,但真的快要忍不住了,抬手摸了摸爱人的后背,安抚着快要爆裂的情绪,同时对于天麒“求情”。
“再说一个,再说一个就放过。哎,你什么时候死啊?”好像很认真地问着,于天麒看了看从他出现这眉头就没松开过的白子虚,又冲旁边不远处的白未然抬了一下下巴,“你死了也好让人家未然赶紧接班儿继位。破车不能挡好路,挺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这么人事儿不懂啊~~”
“你比我大六岁,问我怎么还不死?”白子虚终于反唇相讥了一句,然后让身后的李人云和斜对面的白未然都先去别的跨院呆着,不要“影响长辈说话”。
尴尬到都要疯了的李人云是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而白未然也确实打算借此机会撤离,与其见证认识了几十年的“两头老狼”好像孩子一样穷吵恶斗,还不如回自己家去找田钺腻着。
但,他没有来得及离开。
开够了玩笑,心里舒坦了的老爷子,接下来提到的一件事,让已经快要走到堂屋门口的白未然,瞬间止住了脚步。
“哎,对了,我这回来,一方面是想在上老康那儿聚会之前先跟你碰个头儿然后一块儿过去。另一方面呢……也是给你带了个‘小礼物’。”表情确实是严肃了几分,于天麒边说,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把一张照片放大了,送到白子虚和李思玄面前,“你俩瞅瞅这个,这是前阵子有人从监控里看见,就给我送来的。这两个人,是不是就是你们找了好长时间,还发了协助调查令的那个秦永阳和冯郴?现在我派部下暗中盯着他们的动静呢,如果真是,需要动手,你一句话,我叫人现在就‘打包’给你送来!”
那天,冬狼王于天麒的一番话,是后面一切变故的开端。但这场变故,谁也无法避免。
捕捉到秦永阳和冯郴蛛丝马迹的事情,白未然告诉田钺了。
之后,就是意料之中的一场风波。
白子虚的意思,是要把这件事赶快解决一下,既然那两人在于天麒的地盘,不如就借着熟人好办事,把人扣下,转交到北地,后面怎么发落,倒是可以等他聚会回来再说。
但白未然,把事情包揽下来了。
父亲并不放心,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自己这个儿子,对那条狗,已经有种异乎寻常的在意。他听来的风声至少是那样的,虽说没有太让他暴跳如雷的情况,可一代新狼王,居然散养鬻犬,不管姓田的身份到底能不能确切定义为鬻犬,都十分拿不上台面。可白未然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说,首先,田钺是被动卷进狼群的,他有错,然而无罪。日后放不放他走,假如放走的话又要怎么处理后续的事情,这都可以暂且不提,可终究要给他一个说法。要让秦永阳他们跟田钺见一面,未必正式到好像对簿公堂,可就算场面闹得很不好看,也该给彼此一个闹得很不好看的权力和机会,否则,狼种尊严又何在呢。
“你先告诉我,这件事你包揽走,和你要改善鬻犬待遇,有没有关系?”白子虚一脸y-in沉。
“没有,这是两件事。”答案是否认的。
“那,姓田的是不是你要改善鬻犬待遇的原因?”又补充了一个问题,老狼王脸色更加难看。
“……不能说没有。”白未然想了想,给了个滴水不漏,却又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我毕竟过后未曾亏待过他,他不属于我想看到得到改善的群体。”
这话,就很值得琢磨了。可以说田钺早已不是鬻犬,起码白未然不拿他当鬻犬了,也可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目前是良好的,甚至很有可能是……太良好了一点的那种。说良心话,白子虚无法不在意,但他真的很抵触面对这件事。
最终,他选择了放手。告诉儿子,假如事情闹大,变得无法收场,所有责任你自行承担。
白未然截止到父亲选择放弃,就没再用心听后头的话。
他跟于天麒简单商量了一下该怎么接手这件事,然后,就在白子虚警告的目光和李思玄担忧的注视中,离开了老宅。
再然后,他见到了田钺对这件事的反应。
原本平静了的日子,就这么不平静了。原本缓和了的心情,也就这么重新起了惊涛骇浪。
田钺都没等到真的当面对质,只是听说这个消息,就整个人都无法自控了。
他没嚷,他甚至脸上还有笑,但那笑相当凄惨。
他嘴唇发颤,坐在沙发上,肘部撑着膝盖,两手指头交叉抵着额头,脸色先是骤然煞白,然后又一点点开始泛红。
心里在疯了一样狂跳,慌到都一阵阵恶心反胃,田钺张了几次口,才终于压抑地问了一句:
“我能宰了他俩吗?”
“……”白未然一皱眉。
“不行是吧,啊,也对,他们是狼种,跟你一样,你们狼种肯定向着自己人。”
“田钺……”
“还是说不至于?你是帝君,他们是啥来着?庶民是吧?帝君不会向着庶民?那你能让我任意处置他俩吗?也不行?因为我是狗?因为我是狗哈,我是地位最低的那个阶层,我谁都处置不了,要不是有你在我就是任人处置的那个,是吧?”话说到这里,田钺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嗓音开始沙哑,声调开始颤抖,眼睛开始充血,但他最终没有哭,只是用力抹了把脸,扭头看向一边,保持着那种惨笑,最后说了一句,“那行吧,那你给他俩捎个话,就说我谢谢他们,就说多亏了他们我才沦落到今儿这个地步,我特么感恩戴德!”
话音落下,田钺猛然站起身,回楼上卧室去了,只留下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的白未然坐在原处,表情焦虑中透着无奈。
他没有办法责怪对方说狠话。
秦永阳是一切的开端,就算最初错的是田钺,假如永远找不到那两个人,大概事情就可以一直平稳下去吧,可能会留下遗憾,但田钺不会这样一下子把悲愤爆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