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丁予偏过头看向周奚,说道:“我见过的那道黑雾形成的门是周家祖宅的大门,周誉又坚称镯子是借由出差回祖宅翻出来的。厉鬼多由怨恨凝聚,想问问周先生,周家祖上可曾出现过什么事儿与孕妇孩子有关的?”
“没有,”话罢,周奚顿了顿又解释道,“至少我知道的是没有。”
他沉吟了片刻,蹙着眉头想起什么,说道:“不过倒是有一桩旧事,听老辈轻描淡写提起过一些。是关于周家没落的起始,是因为那时的宗妇新丧守寡,而她由于过于思念亡夫没多久就上吊死在了自己的房中。据说她穿的还是当年嫁入周家时的大红嫁衣。老人说这样的死法不吉利,使得周家的运数才受了影响,自此之后名下的产业出了种种状况,才渐渐没落的。等到我父亲那一辈,周家才渐渐有了起色。”
“周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乐丁予点了点头,说道,“暂且不提这些,异常是从周誉回到祖宅拿回手镯开始的,时间在两个月之前。也就是说它的怨气冲天但实则害人的能力有限,那女鬼用时两个月才慢慢侵蚀周誉的精气,我们的介入逼得它加快了步伐,下午周誉午睡的时候可能是它的最后一击。刚才怨气爆发,也许只是发泄,对我们却是一个指引……”
这时,沈知开口说道:“看来要去一趟周家祖宅了。”
乐丁予嗯了一声,“也许所有的谜底都可以在那里找到。”
周奚点了点头,说道:“我马上安排人送我们回祖宅。”
沈知交代张灏、何初阳等人留在别墅照顾周誉和周顷。
周家的车子载着沈知与乐丁予两人前往周家祖宅,祖宅所在的城市里繁城不远,因为行程突然,只能自行开车前往,在路上至少要耗费四五个小时。
高速公路上霓虹璀璨,偶有车辆行驶而过。
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乐丁予恍然摇下车窗,一罐咖啡被放在了他怀里。接着沈知侧过身,身体靠在门边。乐丁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开门下车和沈知一块儿靠在车门边上。
周奚颓然坐在加油机面前,握着加油抢的手似乎脱力,在灯光的照s_h_è 下面色更为苍白,神情恍惚。
沈知收回视线,看向同样沉默的乐丁予,开口说道:“这案子一开始是你的接手的。没想到最后是你和我一起行动。乐先生,你怕不怕?”
其实他想问,乐丁予,这是第几次陷入这样未知的困境。
前途未卜的可怖是令人心惊的。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能在圈子内小有名气而被特调局注意到人,同时他还生着一双可以看到鬼的眼睛。乐丁予遇到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的身后至少还有特调局,有并肩作战的张灏、何初阳,而乐丁予呢?
明知道调查案子不该混杂私人感情,他却在出发前,有意无意地安排好所有人手,最后只剩下他和乐丁予单独陪同周奚一块儿回到祖宅。
这是为了更好的考察乐丁予的能力。
沈知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但是他不经意的目光描摹着乐丁予侧脸,停留在那双曾经在他面前惊愕、羞恼、迷茫过的眼睛上,他不想也舍不得挪开。
乐丁予手指在咖啡罐子上轻轻点了点,他并没有注意到沈知的小动作。他微仰的脖颈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他撑在停车补油的车门上望着满目星空低声道:“不怕。”
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见鬼就要除鬼。
这稍显沉闷的氛围令他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偏过头冲沈知戏谑道:“就算发生什么,也有沈队在,我的旧伤还没好。如果再添了新伤,还要劳烦沈队不计前嫌对我伸出援手。”
如果再遇到幻境,至少他不用再单打独斗,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可以解救他所有的惶惑和恐惧。
未尽之意堪堪停在唇间没有出口,乐丁予哑然,恍惚间觉察到他刚才的想法太过莫名,惊慌地错开和沈知对视的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看到月光将他和沈知的倒影拖得又长又淡,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看起来……像是亲密亲吻的剪影。
周奚将加油枪放回原位,这声音惊动了乐丁予,他意识到什么,匆匆地开门上车。
天越来越黑,车子驶入宽阔的马路,路边拥有繁复枝叶的树木一直倒退,大致二十分钟之后,车速将了下来,周奚打了转向灯,乐丁予瞥向窗外,看到祖宅那扇陈旧的大门缓缓地从外向内打开,从门缝里挤出透映在地面上的倒影却又像是在夜色里泼了一层浓厚的墨色。
乐丁予下了车,冷不丁瞧见门口站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在夜里只露出那一张白得异于常人的脸。他的眉毛极短,颜色很淡,尽管那一张脸很苍白,他的眉毛在这样一张脸上也很难寻觅,五官很小无棱角,活像是被印在面上的。乐丁予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见他眼珠微微一转,恍惚间发现他的眼白更多一些,稍稍动动视线便像是只有白眼仁一样。
“老爷,您回来了。”那人沧桑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奚应了一声,将车子停好,往祖宅内走,乐丁予脚下一顿随后跟了上去。
身后的门吱呀呀地关上,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乐丁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那门顷刻间似乎直c-h-a天际,将门内外的世界一分为二,门外的光都被阻断了,这里只剩下浓厚的黑暗。
进了门之后是一个花园,其间有一条小径通往宅子。
荒Cao已经稍稍长了起来,时不时地蹭到裤脚,空气里透露着腐败的气息,是一切鲜活生命的反义词。“这房子占据了两条街,当时周家还兴盛的时候,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块儿,听老辈说起逢年过节很是热闹。而后经过世事的变迁,那时候的风光早就不再了,如今留下的只剩下这么一丁点。”周奚推开门,如是对乐丁予和沈知说道。
虽已是老宅,但不难看出当年周家的风光。
整个房子的摆设似乎都在时间里停滞不前,在这个家中找不到一样电器,找不到一样证明时间流逝的凭证。
乐丁予抬起头看到墙边的挂钟,他定睛看了一会儿,那钟已经停了。
“老太太还没睡,这会儿在房间里。”
老管家说着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三人走过回字形的长廊,推开了长廊尽头一间房间的门,接着他退到一边,低头说道:“我先去备茶水。”
说着转身离开。
乐丁予看着他的背影,不一会儿墙壁就遮住了他的视线,失去了老管家的踪迹。
“我父亲他卧病在床,现在回到老家一直靠着我母亲和管家照看着。”周奚轻声说道。
进了门,乐丁予注意到老太太的房间内有面大阳台,窗帘拉着,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背对着房门,她不断地晃着藤椅。
椅子和木质地板摩擦碰撞的声响不断地传过来。
她露出的后颈上布满了皱纹,身体像是全部都攀附在藤椅上面。
这宅子冒出的腐朽死去的气息和眼前诡异的情形都让乐丁予不寒而栗。
周奚开口说道:“母亲,我带朋友回家看您了。”
那声响兀地停止了,老太太慢腾腾地回过头来,她浑浊的双眼落在乐丁予身上,随机又挪到沈知身上,她平静地审视着深夜造访的陌生人。
她开口的声音苍老沙哑:“人多了热闹。”
她疲惫地垂了垂眼,才继续说道:“是不是小誉上次来过之后不放心我俩这幅老骨头,又让你回来看一趟。没事的,什么都挺好的。叶落归根,这儿就是我们两个的根啊。”
周誉果然回来过。
乐丁予偏头瞥见沈知也在这时看了过来,两个人暗暗地交换了眼神,沈知将怀中的镯子放到周奚手中。
周奚皱紧了眉,上前两步问道:“周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回来是不是还从家里拿了这个镯子。母亲您知道关于这镯子的事情吗?”
老太太稍微直起了身子,抖着手去接周奚手里的镯子,仔细地拿到眼前看了看,才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上了年纪记x_ing也不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他是出差路过,大概是两个月之前。他来看看你父亲,小孩子做事情精心,忙前忙后在你父亲床前侍候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走。不过这镯子我从未见过,这成色倒是不错,只是有些奇怪。”
周奚无奈失笑道:“我母亲是上一辈的宗妇,按理来说这镯子应当先传到我母亲的手里才对。可是她也同样不知道这镯子的事情。”
莫非这镯子只是周誉为了哄骗于卿晗而编织出来的谎言,代表宗妇身份的手镯其实只是假话。
乐丁予一时无语。
“她不知道,我知道。”沉默的周老太太忽然开口说道。
而等三人再看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形容大变,身上的毯子不知去向,而手腕上正戴着方才周奚交给她的镯子。
周老太太僵硬地从藤椅上嗖地弹了起来,停滞在了半空中。
屋内的摆件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y-in风四起。
乐丁予用手臂堪堪挡住朝他面目飞来的茶杯,再放下手之时,眼前的老宅却像一张老旧的照片顷刻间被拨回了前一页。
格局以及摆设都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房间里却聚满了幻影似的人,女士穿着款式好看的旗袍,而男士则是当时正流行的中山装。只是这些人们身上的色彩残缺不全,像是放久了的书页,已经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这俨然是回到了周家最鼎盛的民国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