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灿颓然摇着头,叹道:“这孩子太倔了,对他爸爸的误会又很深。昨天我就跟他讲了很多,可是他……”
钟意的个x_ing,沈西风非常清楚,这孩子对人只分两个圈——亲近圈和疏离圈。
当你被获准进入亲近圈后,你能得到一只小可爱;
当你被划出这个圈子后,你就跟路人甲乙丙丁再没什么区别。
很显然,这位‘教父’叔叔,早已进了钟意的疏离圈。
沈西风无意再听这些陈年旧事,他抬手看了看时间,随口回道:“您不觉得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吗?”
“晚吗?”
陈灿怔怔地反问了一句,突然有些伤感:“我也有儿子,还没钟意懂事,是不是以后我的儿子也会这样对我?”
这个问题,沈西风就答不出来了。
他缓缓抬起头,就看见陈灿用手撑着额角,一脸痛心地说着:“我们这些飞行员,因为工作,没办法常年陪在家人身边,可这也不是我们愿意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钟意一直是民华的骄傲,也是我们组里的骄傲,小晴又爱开party,以前轮休的时候,大家都爱去钟家。那时候钟意才那么点儿高,钢琴就弹得非常好了,民华说起他跟小晴眼角都是笑。”
陈灿用手比了比咖啡桌,沈西风顺着那个高度想象着当年的小钟意有多可爱,也不禁弯了弯嘴角。
“那场车祸……真的把钟家毁了……出事的时候,钟意在美国参加夏令营,民华当天回家,小晴去街上买菜,结果……
“那是夏天,小晴又……等钟意回到家时,只看到一个骨灰盒,为这事他这么多年都不能原谅民华,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哪里能让钟意见小晴最后一面呢!”
沈西风也是第一次知道钟意妈妈的死因。
他见陈灿回忆起这段往事时的表情非常痛苦,忙去吧台要了杯冰水,默默递给了陈灿。
陈灿喝了一大口水,情绪稍有缓和,多看了沈西风两眼,点点头:“钟意看人倒是有眼光,你的个x_ing比他好多了。算了,他们两父子,脾气都一样臭。钟意不理人,民华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家看孩子也就硬邦邦的那几句话,怎么说都改不了。
“但是,就算民华不是个好爸爸,但他对小晴的爱绝对毋庸置疑。当年费了那么大劲找到Anna,这些年又一直守在她身边,挣的钱一大半都给了医院,薄情的男人,能做到这些?”
沈西风皱起了眉,没听懂陈灿的逻辑:“他……钟意的爸爸守着另一个女人,如何能证明他对钟意母亲的爱?”
陈灿瞥了眼沈西风,微讶道:“钟意没告诉你?小晴生前就填了器官捐赠申请,她的心脏后来移植给了Anna。”
第104章 遇见你我很
圣马丁私立医院的儿科加护病房外, 沈西风隔着玻璃窗,静静地看着里面病床上的那个女婴。
翻译跟主治医生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 详细解释着女婴目前的情况。
那些医学用语,沈西风连中文都听不懂, 他打断两人的喋喋不休,问道:“现在还有生命危险吗?”
翻译跟医生嘀咕了几句, 回道:“还需要观察, 但她的大脑伤势太重,就算活过来, 对智力的发展也有不可逆的影响。”
沈西风皱了皱眉, 转过身, 突然看向身边的白人医生:“您对心脏移植有了解吗?”
医生愣了愣,谨慎回道:“我主攻儿科, 不知道沈先生想要咨询哪方面的情况, 我可以请我们医院的……”
沈西风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就想知道,接受了心脏移植的人, 是不是会跟捐赠者产生什么联系?比如, 越长越像?”
“这个……学术界没有找到确定的成因, 但因为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所以的确有患者在换心手术后逐渐拥有捐赠者的一些行为习惯。
“比如以前不吃的东西, 现在变得很爱吃, 甚至有些患者还会拥有捐赠者的语言能力。沈先生提到的, 两人越长越像, 也是有可能的。”
沈西风沉默地听着,片刻后,又问道:“既然心脏那么重要,为什么你们医学界允许病人换心?换了别人的心,这个人还是他自己吗?会不会成为原有那颗心脏主人的寄生?还是衍生?你们这样的行为就不违反伦常吗?”
医生没料到沈西风会说出这番话,这位VIP客人,他不敢得罪,低头仔细想了想才回道:“心脏的主要功能是为血液流动提供压力,向器官、组织提供充足的血流量,它的实质像一个‘泵’,本身并不会合成或是创造出什么。它不像大脑,能够决定人的独特x_ing和唯一x_ing,所以……”
没等他把话说完,沈西风已经摇着头,往走廊外走去。
问这些能有什么意义,并不能解决钟意目前的问题。
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沈西风靠着椅背,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了,可脑子里还在重复着一小时前,陈灿跟他的对话。
-心脏移植?钟意知道这事吗?
-他……他应该知道吧,我们几个亲近的朋友都知道,民华、民华……
-钟意的爸爸找到Anna时,跟钟意的关系怎么样?
-那个时候……我记得钟意在小晴的葬礼后,就搬去学校住读了,后来是民华的姐姐把他从学校接回家照顾的。
-……我看过Anna的照片,她跟钟意的妈妈长得挺像,这是接受心脏移植的条件吗?
-说到这个,连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才见到Anna时,没人会觉得她跟小晴相似,她那时还是一头红发,跟小晴的发色都不一样。可是手术后,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像小晴,连头发的颜色也变成了褐色。民华就跟发了疯一样,认为是小晴回来了。
-你说钟意的爸爸把赚的钱都给医院了,是支付Anna的手术费用吗?
-Anna当时得了个中国政府的杰出奖,手术是国家掏的钱,但术后的护理是长期的花销。那时Anna已经回了法国,出现了排斥现象,又动了好几个大手术,民华把钱都砸进去了,他说一定要保住小晴的这颗心。
后来Anna怀孕、生产,每一步都是在过一道鬼门关,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们都以为民华终于能放松了,谁知道又……
这时,沈西风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他掏出来一看,是钟意的电话,沈西风拿着手机看了几秒,按下了拒绝键。
还有十分钟到酒店,让他再想想该怎么说吧。
*
钟意看着被挂掉的电话,怔了几秒,放下手机,翻身下床。
这两天他醒来时都有些恍惚,需要把片段化的记忆串一下,才能彻底清醒。
钟意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来到书桌前翻着那三人的资料。
满篇的法文,看得他头晕脑胀。
钟意想起早几年,钟民华曾试图让他接受Anna,时常带些法国的小玩意儿回来给他,那些巧克力、书报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法文,让他看到这种文字就有些生理厌恶。
烟雾袅绕中,钟意想起陈灿的那些话,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担得起‘不孝’二字。
说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很冷血。
作为父亲,钟民华并没有亏待过自己。
学费生活费从不拖延,也会时不时地回家,生日也能记住,假期也会带自己出去旅游,那几年跑遍了半个欧洲。
这样的父亲,在外人眼里,应当算是个好爸爸。
所以,自己是真的不孝吧,不能尽早自立,不能接受丧妻的父亲找新人,不能……对父亲有足够的包容和爱意。
香烟尾部在缓缓前移,一大截燃烧的灰烬颤颤地挂着,钟意夹烟的手像是石化了一般,纹丝不动。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门卡的‘滴’声,接着,房门被打开了。
钟意一惊,那大段灰烬瞬时落下,把他烫得‘嘶’了一声。
“……意?房间里怎么有……”
沈西风的声音由远及近,等他看到书桌前捂着手的钟意,才吐出了最后两个字:“烟味。”
钟意愣了愣神,忙转身打开窗户,神情有些慌乱:“你,你怎么……我以为你回戛纳了。”
沈西风朝钟意走去,扫了眼桌上的资料和烟灰缸,边走边脱下自己的外套,解开衬衣袖口的同时把衬衣边往上翻折了几下。
“手给我。”
沈西风朝钟意伸出了手。
“?”
钟意手里的香烟已经扔掉了,不知道沈西风这会儿是想要什么。
“烫到的手。”
沈西风一把拉过钟意的左手,见手背的皮肤有些泛红,皱了皱眉,带他走进卫生间,‘哗啦’打开水管,给钟意的手背冲水。
钟意偏过头,偷偷朝外猛吐气,想把嘴里的烟味散掉,冷不防被沈西风看见,就感觉肩膀一紧,他仓皇回头,下一刻,唇舌被牢牢地堵住。
沈西风饿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沾上钟意,顿时就有些不管不顾了。
钟意的齿间带着淡淡的烟Cao味,陌生的味道让沈西风不太开心,带了点惩罚的力道横冲直撞,直到把那丝入侵的味道全数吞噬,呼吸间只剩下自己跟钟意的气息,他才缓缓停下来,微微后退了些,放钟意去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