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乔本来高中就想出国读,她有一个年长两岁的表哥去了加拿大读高中,每天都跟她炫耀脱离父母的生活有多好,所以她十分向往。倒不是她特别想花天酒地夜夜party,她只是想逃离自己的家庭。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未能成行,但种子算是种下了,吕乔在别人读课本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各种英文考试,跑去斯里兰卡喂过大象,参加小模联合国还拿了奖,为了跟别人不一样,她学的是二胡,八级。文书写的是曾祖父在兰州的一个小的牧场里,吕乔有一只叫“卡拉”的马。这中间也很曲折,吕乔托福考了三次才刷到了想要的分数。第二次的时候太低,她跟丁青出来吃饭,吃着吃着就哭了,压力很大。丁青完全理解不能,连托福满分多少都不知道。而且傻逼丁青跟她纯友谊,干看着她哭,自己吃饭,还把她碗里的紫薯球叨走了,吃得差不多了才问她需不需要个肩膀。这话太老套,吕乔根本懒得理。
后来吕乔喜欢上了方木司,琢磨着在毕业那天跟他告白。
那天大家都一直在喝酒,吕乔也喝了几口,鼓足勇气,靠近了他。
方木司正在跟丁青还有齐盟凑一起说话。方木司问:“跟男人有什么不一样?”丁青似乎情绪不高,不太想搭腔:“你自己去试啊。”齐盟在旁边也很感兴趣:“说说呗。”丁青就说:“没那么多前戏。”方木司眼一亮:“一点儿都没还是……?”丁青耸耸肩:“就……动动嘴、上下摸摸差不多,马上就到正题。”齐盟在旁边仔细听讲,比上课认真一百倍。齐盟压着声音:“那不是很快?”丁青脸上的y-in霾一扫而空,露出某种男人一看就懂的笑容:“那可不一定,主要还得看人。”方木司跟着他一起猥琐的笑。齐盟翻了个白眼,移开了一点。
吕乔走过去,跟方木司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方木司喝得有点晕,跟着出来。
吕乔一直没能忘掉方木司拒绝她的画面,那个画面像当头一木奉,敲散了她本就稀薄得可怜的少女心,吕乔第一次觉得男人是很普通的生物,从那时候起便也一直这么觉着。那场面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方木司醉醺醺得笑着,暴露他真正的自己:“喜欢我?你才不喜欢我,你跟我都不熟你喜欢我什么啊?你这种人啊,是不会喜欢我的。”方木司拍拍她的肩膀,真的诚心诚意:“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吕乔最后录了斯坦福,丁青他们十分兴奋,请她出来吃饭喝酒。餐桌上吕乔不无遗憾的说没能录到哈佛。丁青他们端酒的手都顿了一下,这是需要安慰的事吗?
吕乔念经济。她像周围人一样,既然来了,就试着融入到当地生活。事实上,这对她来说并不是特别难的事。吕乔整个人有种亚裔二代的感觉,这可能得益于她的口语,以及对某些英语梗的准确把握。吕乔人长得也非常中国气质,如果硬要说,那就跟“stereotype”里差不多。她确实眼睛细长,脸也不够立体,鼻梁也不高,也不白,数学也确实很好,胸也确实平。单论五官,吕乔长得普通,不笑的时候还有点凶,唯一有个优点,就是她眉眼嘴比例很好,一笑起来会让人感觉很有亲近力。
为了融入,吕乔加入了很多社团。一个当地华裔社团,一个天文社,一个青年志愿组织,还有一个乐队——他们需要一个贝斯手,最好增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女x_ing,比如亚裔。吕乔有音乐功底,贝斯嘛,差不多就行了。
吕乔即便离开了家,也迫不得已要和家里人联系。她爸爸常常会喝多了酒就告诉她自己给她花了多少多少钱,自己身体哪儿哪儿又出了问题,最后总是要拐回为什么吕乔不能安安分分的,看她弟弟怎么怎么样。吕乔最早的时候听完很担心,晚上哭着给妈妈打电话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爸爸是不是生什么大病了。妈妈就安慰她说没有,他就是想让你念他好,并且最后也一起拐回吕乔为什么不能安安分分的问题上,她弟弟……
吕乔一直觉得他弟弟是个智障。从小到大,吕乔学习好,体育好,样样都比她弟弟强,但是宠爱关心和光芒从来都在她弟弟身上。她父母有什么烦恼都会跟她抱怨,好像这是她招来的。她弟弟一岁多才会走路,小时候说话还结巴,长大了学习又差,出点儿什么事都先哭,想要的东西都能直接从吕乔手里拿。长大了上大学瞎搞投资,赔的钱相当于她两年留美费,她爸爸却什么也没说。丁青刚听到这种事还不太相信,他对吕乔爸爸在社会上什么角色比吕乔清楚得多,他说吕乔爸爸这种地位的人,不会吧……
所以吕乔迫切地想独立。
她从学校搬出来,搬进了一个远一点的合租房,这样能省下一大笔钱。她有两个室友,都是美国人。一个来自科罗拉多州的二十多岁男x_ing,不知道来旧金山干嘛,不怎么在房子里,看见吕乔穿工装裤,就非说她是个同x_ing恋。吕乔非常讨厌他。另一个是本地土著,女孩儿,某个唱片公司录backup的歌手,工作时间不规律,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夜店。有时候会带回男伴,有个男伴不爱穿衣服,光着屁股在客厅里走,吓了吕乔一跳。吕乔开诚布公地跟土著谈了一下,土著道了歉,说不会再有了,后面果然就没有再出现这种情况。
总的来说,吕乔和土著还算是合得来,两人都风风火火,坦率直接。土著邀请吕乔和她一起去夜店,吕乔便去了。去了一家挺火的夜店,吕乔还特意花了妆,把她的眼画得神采奕奕,第一次换下了牛仔裤,在门口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放进去的时候吕乔递来驾照,保镖没看就放她进去了。吕乔戴着腕带,土著问她给了多少钱,吕乔说没给,疑问还要入场费。土著有点得意,说漂亮的女生不用给钱。吕乔不可置否,她也算不上多好看,只是今天裙子穿得短罢了。
土著得到了vip区里人的注意,那个区里有一个篮球明星和他搞说唱的明星朋友,两人在满场“捞鱼”,捞到了土著。土著拉着吕乔一起过去,vip区保镖又给了一条腕带。土著在和球星聊天,吕乔一个人兴致缺缺地坐在沙发上,有两个男人挤眉弄眼地走过来,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要请她喝酒。这点道理吕乔还是懂的,她扬了扬手里的酒,示意不用了。男人们很不知检点地凑了又凑,问她来历。吕乔觉得很无聊,这两个瘦小喝醉的男人,也是不受欢迎的家伙,看着独坐的亚洲女人,感觉容易上手……
吕乔告诉他们离开,她自信自己有这个气场。左边的男人跟她对视了几秒,两人一起离开。
吕乔后面跟丁青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下,丁青那边有点忙,重点也完全偏了:“我靠,人夜店可以啊,咱这儿也该整顿整顿,有些地方是真他妈乱,我都嫌乱……姑娘,你反思一下你自己呗,是不是你太难相处了?啊?……等会儿,谁刚喂我的东风?”
吕乔注重女权的那一面十分不爽丁青,况且听他没什么心思在这上面,就挂了电话。
她跟丁青从小青梅竹马,丁青是那种心特别大的人。丁青常常作为小团体的核心,吕乔觉得这不是约定,而是俗成。一群小时候的玩伴中,总会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倒不是他广施恩德、恩惠四方,更像马克思韦伯提的“魅力型权威”,在尚不成熟的社群结构里,扮演独/裁者的角色。他崛起于一些小而特殊的场合,比如大家慌乱的时候保持镇定,比如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做个决定,比如在没人担责任的时候挺身而出。这样的时刻以后,丁青逐渐成为领导者,这是个正反馈调节,他越是被信任被推崇,他便越加历练成为更合格的领导者,这也许就是最原始质朴的领导力培训课程。倘若此人野心和背景均深,魅力和权威相成,造就崛起的暴君。
吕乔是不认输并完全忽视x_ing别差异的人,她也有野心和控制欲,也想成为领导,对丁青她向来有种奇异的嫉妒,以及奇妙的依赖。像对待一个哥哥。
丁青受欢迎这件事吕乔虽然大概有个感觉,却因为太熟,总是不知道原因。记得有堂英文课老师让男女生互相写出班里最欣赏的异x_ing,中文名或英文名都可以。丁青的英文名叫Alex。男生的答案很分散,写谁的都有,女生的答案就很集中,Alex占大多数。老师问丁青,觉得为什么那么多女生写他,丁青很普通地笑笑说:“大概因为我名字好写吧。”吕乔这时候才一次注意到跟她一起长大的人在别人眼里不太一样。
有次吕乔跟丁青在学校后门等罗大飞,吕乔刚学会抽烟,拿出来点上,丁青还吃了一惊。抽了没几口,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吕乔急忙低着头吹出烟,把烟塞给丁青。丁青一头雾水地接过来,转身看见吕乔班上的两个女生。女生笑着走过来,告诉吕乔,作业收齐了,然后就转向丁青,跟他调笑着讲话。这种学生间的男女调笑,其实就是调情。她们说丁青当着吕乔抽烟,把课代表都带坏了。丁青看了一眼吕乔,然后把烟叼进嘴里,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样,来一口?”女生们嬉笑着,一个打他左胳膊,一个打他右胳膊,打了几下,听见铃声,就离开了。丁青撇着嘴,揉着自己被打疼的胳膊,看着离开的女生背影,自言自语:“有病吧。”
吕乔闷闷不乐,她不敢吸烟,也不敢过得像丁青或者像她弟弟一样自在,她举动都要合矩,她必须要优秀,至于为什么,她不太愿意细想。
她原本以为丁青会永远无知、浪荡、快乐下去,直到丁家出了事。
她尝试过联系丁青,后者在电话里总是不愿多聊。丁青脱胎换骨,跟她见面的时候像是从原先的壳里挣扎出了一个新的生物。他控制倾向更强了。虽然吕乔原先就有这种感觉,丁青会习惯x_ing地带领话题和气氛,别人现在换了一种更成熟的方式,他能完整地听完别人的话,然后因时制宜。因为丁青接触的人不再是没有社会经验的学生了,这是在跟更成熟的人交谈中历练出来的,吕乔怀疑丁青是不是会去刻意接触社会人。
吕乔在尝试融入生活之后很快就无聊了起来,她结实了土著和土著的其他朋友,大家也都是那个类型,夜晚聚会完在ins上发照片,运动健身完发照片,吃块小蛋糕发照片,土著去看牙医,发了个动态,说牙疼,然后配上几张滤镜下的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