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年剑眉成岭:“……你说甚么?”
沈游方一骨一骨合上手中的折扇,垂着眼,口气之中再无恭敬,只轻蔑道:“每日里那么笑,你不累么?我瞧着都替你累。男儿在世,当悲则悲,当怒则怒,何得一张面具戴在脸上,痴痴一世,碌碌一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不过为了一个死人,你究竟值不值得?你这般,尚且还不如那个死人。”
“你放肆!”李庚年痛处被戳,涨红脸暴喝一声,瞬间薄剑出鞘,啸响如轻鸿,落势似千钧。皓月下银光眨眼闪过,剑气已生生逼到沈游方当前。
须臾而已,沈游方轻轻一笑,身形未见得如何异动,只单单退了半步,手中开扇挽过险峻剑锋,又是轻轻巧巧绵绵力道,竟将李庚年手中剑式生生转过一个方向去:“你就这点本事?嗯,也难怪护不住他。”
李庚年一双眼睛都瞪出血丝,反身便再度攻去,银刃快到好似织出一张网来,杀气漫溢,下手的角度几乎称得上狠毒:“闭嘴!你闭嘴!”
“我闭嘴做甚么?是你没用,又不是我没用。”沈游方闪避得并不轻松,却丝毫不知收敛,一边哂笑着倒退,一边说出的话却更含恶意:“为人家悲,你就没觉得不配?你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婴,公主府赏你一口饭吃,当你是条狗罢了,偏偏你于齐政,还是条没用的狗——”
“我叫你闭嘴!”李庚年一剑劈空砸在屋顶,数片青瓦落在地上摔碎,“你不配提他名字!”
沈游方当空一跃,稳稳立在外墙头上,亦不再恋战,只留下一句话,便翻身消失在夜色里。
“罢了,今日就这么,明日再见。”
——这才开始打,甚么叫今日就这么?
——还有,谁要跟你明日见啊!
想到此处,李庚年恨恨将地上破碎的青瓦踢了开去,跺脚气哼了一声。
齐昱一个爆栗就敲在他头上:“拆房子你还有脾气了!”
“……”李庚年默默抬手捂住头。
——不是,皇上,臣……心里也很委屈啊!嘤。
——为何到头来,受伤的,总是我。
——还有,修这屋顶得多少钱,看着就非常贵,皇上你能不能,找那个沈游方给钱啊!
——真的是他先动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点名表扬考拉的脑洞,沈壕请八十八个饼匠啥的笑炸我,然而!人家沈壕并不是这种白莲画风,人家是一朵妖艳贱货……
李侍卫:作者,我们能不能放下武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能不能?!
归:你,还是,先去找,你家沈壕,要钱修屋顶吧。
李侍卫:……哦。嘤嘤嘤。
☆、第51章 【有人疼的难处】
宅中小事没耽搁多久,各人洗漱收拾齐整,齐昱随口吩咐了管事去找人来修缮屋顶。
眼看来不及吃早膳,他也就懒得再往花厅去,可经行前院的时候,却见着温彦之和龚致远也是拾掇好了,像是要出去的模样。
“你们去何处?”齐昱顿了脚步问。
温彦之闻言回头,“我与龚兄想去船坊看看船造。”
齐昱闻言,招了招手示意下人,:“你还是多带些人罢,没的又遇上什么糟心事情。”不多一会儿,便跑来十个家丁模样的武夫,皆是高大威猛的模样。
温彦之瞬间顿在门口,脚都迈不出去:“……这成何体统?”又不是出去欺行霸市。
齐昱没时间多说,只命人跟紧温彦之二人作数,最后又看了温彦之一眼,叹口气,终是出门了。十个威猛家丁瞬间包围了温彦之和龚致远。
“……温兄,还去么?”龚致远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这样带去船坊,人家会不会以为我们要砸场子?”
“……可不是。”温彦之脸色犹如吃了糠菜,“罢了,还是不去了,管事找人来修缮屋檐,我们还是留此待着罢。”
龚致远看着他的神情,哭笑不得。
——果真是有人疼,自有有人疼的难处。
——温兄,你便笑纳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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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杂七杂八间过去,抬头望了朝霞,低头便是落日。胥州官吏案牵扯其多,齐昱一直审到天色灰蒙,寒暮初发,人才走出御史监来。
他未曾想过今日会不得空吃饭,在堂子上坐了镇日,且是被那些个混账官吏气得脑仁疼,现下站在街上只觉眼睛都是花的。李庚年赶忙要找酒楼给他安排吃食,齐昱却摆摆手道:“还是回去罢,省得在外招眼。”
李庚年便又折回来,暗戳戳地笑:“回去哦?皇上是怕招眼?不是怕别的?”
齐昱揉着额头的手一顿,带笑的眼锋在他身上狠狠剜了一刀:“李庚年你是长脾气了,朕的玩笑都开得?”他抬脚就想踢李庚年,却总归又想到什么,止了,只定了定神往御史监外走。
“嘿嘿嘿,皇上别生气,臣是羡慕皇上,能有温员外。”李庚年跟在后头,笑嘻嘻道,“臣初见着温员外,还以为同朝中那些老学究是一模一样,没想到他骨子里也是个胆大的。”
“胆子不大能去管秦文树的案子?”齐昱没好气地笑,心想温彦之此人,当初竟敢御前数落先皇旧案,到数日前摔晕在石溪边上,简直是一根筋到底,不晓得怕是何物,成日愣头愣脑的,也不知他当初是怎么考来的状元,到底是欠了磋磨。
李庚年啧啧两声,不无感慨道:“当今朝中如此敢作敢为的,怕也不多了。”
——这倒也是。况且,齐昱此时忽而又想到那日温彦之在屋内同龚致远说的话,既是不怕告知宗族男风之事,亦觉得若无结果便要出家入道,这赤忱和直率,几乎都是能豁出去的模样。
想到此处,他不禁笑了笑,却听身后的李庚年好似嘟囔了一句:“……叫人很羡慕啊。”
齐昱止了脚步,在喧闹的街上回过头来,看着李庚年:“谁叫人羡慕?”
李庚年没留意自己说出的话,顿时大为窘迫,挠着头笑道:“哈哈,臣是觉得温员外这敢作敢为的气势,很潇洒,叫人羡慕,哈哈哈。”
齐昱哼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你是觉得,他竟敢同朕在一起,是胆子太大了罢。”
李庚年吭哧吭哧地笑:“皇上听明白了,就别说出来了。”
齐昱就这么看着李庚年,看着他脸上二不挂五的笑,皱了皱眉头,忽而想起了温彦之昨晚的一个问题,不禁问道:“虽已过去许多年,可……你当年,同齐政,究竟……是否……有过?”
李庚年脸上的笑像是瞬间被冰封住了,僵硬道:“有……过什么?”
齐昱收回视线,想了想,略觉尴尬,遂又不再开口,只转身继续往前走。
两个男人谈到此种,不太像样子,李庚年见齐昱不再多问,自然也就顺势默了下来,往后亦都挑了开心的话说,不再提什么有没有过之事。
——可,究竟,是否……有过?
他倒是很想说,有过。
真的,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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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宅中时,管事报给齐昱,说后屋的宅子已经修好了。齐昱去北院换衣裳,李庚年跳到书房去看,果真见屋瓦已然修葺一新,不仅如此,顺带连廊柱的残漆边角也修了修,算作十分雅正。
昨夜失态弄破屋顶的是他,他心中总归过意不去,心想找管事问问花了多少银钱,自己贴了罢了,表个心意。
刚从房顶跳下来,就在回廊上碰见吃完饭的龚致远,一边往温彦之小院走,一边向他打招呼:“哎哎,李侍卫回来了!屋顶都修好了,你找来那匠人,手艺可真好,我跟温兄在这儿看了一下午,好似在看杂耍,可有意思,他那功夫就同书里写的坊间高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