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有些不自在地吹着口哨踱开:“哦,不要觉得自己被亲情的柔光包裹以后就有必要来温暖我,老板。我父亲和鲁珀特先生完全不一样,他喜欢雪橇狗胜过我。要我给你讲讲我还是一枚蛋的时候的经历吗?”
“嗯……你说过很多遍了……”
“可是我觉得您从来都没表示过同情。”
“那玩意儿你需要吗,莎士比亚?”
“轻蔑啊,老板。”
……
04.时间的血
——给吸血鬼治病。
(一)
“你喜欢哪一部?”
当亨利·格罗威尔医生凝望着车窗外的时候,身旁的少年突然提出了问题。那是一个黑皮肤的少年,但不是纯种的非裔,倒有些像波多黎各人和隔代黑人的混血儿,他灵活的眼睛闪烁着金绿色的光芒,带着狡黠的神气。
亨利先道了歉,因为他一直看着外面的风景,所以并没有注意这个少年说了什么。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这次远距离的出诊,他才第一次来罗马尼亚,当火车渐渐驶入了南喀尔巴阡山脉以后,漂亮的绿色丘陵便吸引了他的目光。今天的阳光又分外地好,把春季繁盛的青草以及一蓬蓬野花照得如同姑娘们翡翠般的眼睛和黄金一样的秀发,简直美得无与伦比。
“哦,好吧。”少年勉为其难地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是问,您比较喜欢维吉尼亚·伍尔芙的哪一部作品?”
“呃……”亨利发出了困难的呻吟,作为一个专门治疗妖魔的医生,他确实对文学不怎么热衷,比起面前的这个作为他助手的少年,他常常有些轻微的惭愧。
“莎士比亚,”他叫着助手的名字,“我想我只读过她的《达洛维夫人》,对这位女士的其他作品根本不了解,所以无从比较,要我选出‘最喜欢’的,实在是件对她很不礼貌的事情。”
“啊,我想起来了!”莎士比亚挑高眉毛,“你钟爱妮科尔·基德曼,她因为那部《时时刻刻》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所以你才去看了《达洛维夫人》。身为一个人类,在接触影像图画之前居然没有先读过文字,可真是浪费您的天赋,我对此非常遗憾。”
亨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真抱歉了,不过身为龙的你只能看人类的文字而不能写,也很浪费你的创作天赋,我对此同样感到遗憾。”
是的,这个少年,莎士比亚,他的原形是一条黑龙,有着平凡的两翼,离一千岁的成年期还有二百多年。不过在从他五百岁那年踏入人类社会开始,他就对这种短寿又卑微的生物所创造出的一种叫“文学”的东西充满了热爱。这让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无论是在龙还是在人的社会里,都有些离经叛道。
面对雇主的挖苦,莎士比亚大度地一笑:“我们在艺术的认识上从来不能达成一致啊,老板。好吧,如果您仍然有兴趣让自己充实一点,我倒是乐意向您推荐那位女士的另外一部作品,《奥兰多》。”
他合起手上的书,给亨利展示封皮——那上面是一个用手斜撑着头颅的俊美少年。
“啊……”亨利想了想,“其实我——”
“您看过电影,我知道。”黑龙用悲悯的口气说,“蒂尔达·斯文顿,其实她不是您喜欢的类型。”
亨利接过了龙的书,脸上有些微微地——仅仅是微微地——发热。“我会读的,”他向莎士比亚强调,“据说我们要去的地方除了读书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您说的是天堂吗,老板?”
亨利不再开口。
龙心满意足地交叉着双手,哼起了歌。
火车在勒姆尼库沃尔恰停留,莎士比亚糙着流利的罗马尼亚语为他们租来了两辆自行车,然后把行李放在后面。
亨利对此毫不吃惊,因为莎士比亚的母亲——一头美丽的红色母龙——生活在这个国家,并且担任着妖魔事务部的联络工作,母子俩的关系说不上好,但是莎士比亚仍然勤于练习这种生僻的语言。“尽管从我作为一颗蛋被那该死的法师偷走开始她就没有见过我,可由于家庭传统总有一天我得和她碰面,”黑龙曾经这样对亨利说过,“你要是以为她会屈尊降贵地跟我说英语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她是彻彻底底的统治者,一个女王。”
至今为止亨利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那位“陛下”,现在他为莎士比亚总算没有浪费他学的语言感到高兴。
“让我看看地图。”黑龙用一种极为专业的自助游爱好者的神态研究着面前的纸,“您说的是什么地方来着?”
“霍尔米契。”亨利说出那个困难的发音,“据说距离这里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镇,班车很少,因此科佩塞斯库先生才建议我们租自行车……”
“他应该来接我们。”莎士比亚绷着脸,“这次可是距离最远的一次出诊。”
“科佩塞斯库先生不能那么做,我们的火车是白天到,而他是——”亨利突然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他是一个吸血鬼。”
莎士比亚耸耸肩:“很好的理由……如果我说我不会在岩洞顶上倒挂金钩您是不是就能允许我转头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