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听着龙的声音,想起第一次听到这首诗的时候是感觉那么滑稽。“你已经八百岁了……”他对自己的助手说,“为什么你始终没变呢?”
莎士比亚笑起来,嘴巴里冒出火星,他赶紧退了一步,以免灼伤娇嫩的玫瑰。
“因为我面临的不是永生,”龙这样说,“我可以活三千年,如果长寿甚至可以活到四千年,但是我终究还是会死。或许我和克里奇的区别是……我用一种更天真的态度生活。”
亨利看着个子矮小、大型玩偶一般的龙,很想哈哈大笑,但是最终只扯出了几条难看纹路。
“扶我一把。”他朝莎士比亚伸出手来。龙扇动翅膀飞到半空,拖着亨利朝墓地外走去。
(尾声)
米哈伊·科佩塞斯库先生是一个周道的主人,即使他之前刻意地隐瞒两位客人的身份而没有去车站迎接,但是送他们回去的时候,却把自行车放在汽车后备箱,然后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勒姆尼库沃尔恰。
亨利看到老人的脸色憔悴,眼睛也非常红肿——他哭过,毫无疑问克里奇大人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
“对不起,科佩塞斯库先生。”亨利从内心深处感到抱歉,他在站台上紧紧地握住老人的手,但是知道这对充满了悲伤的老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对于医生来说,有治得好的病人,也有治不好的……”
“我明白,格罗威尔医生,我完全明白。”老人苦笑道,“如果仅仅是疾病,或许还好些。”
“您……还有克里奇大人,还有一段时间,其实对于人类来说,也不算短了。”
“是的。”米哈伊·科佩塞斯库点点头,“是这样,所以我也该没有遗憾……无论如何,感谢您来到这里,格罗威尔医生,祝您一路顺风。”
“再见,科佩塞斯库先生。”
老人佝偻的背影汇入了站台的人流中,亨利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上车,来到自己的座位上。
莎士比亚放好了行李,撑着头在窗口望了望走远的人,对亨利说:“《奥兰多》看完了吗,老板?我想您应该喜欢。”
亨利从口袋里掏出那本书,他知道黑龙永远在担忧自己不值钱的财产。
“除了性别变化的那部分让我对女人有些奇特的理解以外,我还很喜欢永生的这个设定,尽管那只是想象,人类的生命毕竟有限,我们的永生和真正的永生依旧是不同的。”
“哦,看来您的文学水平有些提高。”龙勉为其难地赞许道。
亨利翻看着这本书,找到一段话,轻轻地读道:
“眼下是十一月。十一月过后是十二月。之后是一、二、三、四月。四月之后是五月。而后是六、七、八月。再后是九月。然后是十月,瞧,我们又回到十一月,完成了整整一年的循环。”
05.地铁夜惊魂
——医生和宅龙的生活片段。
深夜十二点的时候车厢乘客很少,过了国家海洋博物馆站就只剩下了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和一个皮肤浅黑的少年。作为伦敦仅有的妖魔治疗医师,亨利·格罗威尔出诊时会带上自己的助手莎士比亚——一条可以自由变形的龙。
没错,就是龙,那种尖脑袋、长脖子、大肚皮、小翅膀,呼呼喷火的凶暴妖怪。
现在这妖怪正舔着一只冰棍儿抱怨奶油的味道,以及它缺乏创造力的形状。
“火炬形的甜筒是经典造型,想一想,火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对龙而言),而冰则是唯一能与之相配的东西。把火焰热烈的形态与冰的爽口结合在一起(当然还有奶油的味道),这是无与伦比的智慧结晶……不过看看现在这玩意儿,”少年有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手上的冰棍儿,“长方形,死板得跟棺材一样!老板,我讨厌任何幽闭空间,那让我窒息。您要知道,我曾经有两百年都在溶洞里给一个骷髅看守他的财宝,不值钱的破法杖,被蛀虫啃了两千八百五十九个洞,我数过三十遍……”
亨利用药粉在车厢地板上撒出一条标准的直线:“莎士比亚,有空研究甜品和回忆过去的话,能不能请你动动手帮个忙。”
“乐意效劳。”少年吭哧吭哧地把“讨厌的棺材”吃掉,抹抹嘴巴。
“药粉需要连到下一节车厢的接缝处,然后才能产生作用,我念挥发咒语的时候你得帮我升高这里的温度。”
“这实在是太简单!”男孩儿兴奋地搓着手,掌心里窜出一寸多高的火苗,“老板,我比微波炉还管用,放心吧。不过咱们的病人还没有到,你忙什么呢?”
躬着腰的年轻医生手抖了一下,药粉的线条稍微偏了一点。不过他还是以一贯认真的态度修正了错误,然后站起来:“开始吧。”
“我很讨厌不守时的病人,”莎士比亚朝四周望了望,“我得有良心地提醒您,老板——吝啬偶尔会让您为难,您出诊都只带一次治疗的药量,现在浪费了可没多余的。”
亨利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掉转注意力——和一头刻薄的龙计较是没意义的。他默默地念起咒语,药粉开始由中轴线扩散,随着列车的震动均匀地、仿佛有生命地铺在整个地板上。
莎士比亚叹了口气,浮到半空中,原本瘦削的身型缩得如一个四岁孩子大小,并且变成了黑龙的模样。他伸出细小的前爪抓住车厢的金属柱子,然后一股热气渐渐弥漫在整个车厢中。药粉融化成液体,然后渗入车厢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