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晏荣担忧地在旁边看了会儿,走过去抱着自家父王的手臂,怯生生地看晏凤元:“八皇叔,我父王做错了什么吗?”
晏凤元摸了摸他的头:“没有,你父王什么都没做错,反而将你教得很好。”
晏荣咬咬唇,又问:“那他为什么这么害怕?”
“荣儿,别乱说话!”三王回过神来,忙把儿子一把拢到怀里,勉强笑着,道,“凤元,我知道你们也是为大局,我倒是没什么,去哪儿也是安生地待着,可、可我怕荣儿吃不了苦。”
“皇上既不会让荣儿吃苦,也不会让三皇兄吃亏。”晏凤元诚恳地看着他,“届时沙城是三皇兄你的封地没错,但你也不必住在那里,皇上在京城中为你择了府邸,你可长住京中,皇上自然会另派官员替你管制沙城。”
三王整个人都要崩溃了。现在是要如何?不但把他封地换了,还要把人给软禁到京城里?!讲道理,他自认是全部藩王里最听话最乖顺最没二心的,就连突然一道圣旨下来让他进京娶番邦公主他都二话不说带着儿子就来了,怎么就活该被薅羊毛了?
但他逆来顺受惯了,而且父子俩的命都被紧紧攥着,心想着晏凤元这大概也不是商量只是通知,许久过后白着一张脸沉痛地点了点,红着眼颤着声道:“也好,一切就都由你做主吧,我、我就只希望能让我荣儿好好儿的,他娘走得早,就给我留了他,只要他好好儿的,我这条命没了都没什么。”
晏荣年纪还小,并不十分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贸然问,只好乖巧地用手轻拍着父亲的背以示安慰。
晏凤元温柔地看了会儿晏荣,又朝三王笑道:“不至于的。”
事已至此,三王也没兴致寒暄了,缓了会儿就起身告辞,带着儿子跟逃也似的走了。他算彻底明白当年六弟所说的话了,六弟虽然烦他,却到底是亲弟,去沙城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防着晏凤元。只是明白归明白,能不能防得住又是另一回事。
走出了院门,走在偏僻y-in静的小道上,见没别的人,晏荣终于敢问了:“爹,究竟怎么了?八皇叔欺负你了吗?”
三王忙道:“你千万别出去瞎说。你还小,别管大人的事。”
“哦。”晏荣点头。
三王又叮嘱:“记住,以后千万别去找他了。”
晏荣还挺喜欢八皇叔的,觉得他和别的大人不一样,不光长得特别好看还特别温柔,懂的东西也很多,最要紧的是从不以大人自居,从不把自己当不懂事的小孩看。可父王又这么说……
他纠结了一会儿,停下脚步,拧着眉头问:“为什么?他刚才真的欺负你了吗?他是个坏人吗?”
三王也停了下来,蹲在儿子面前,摸了摸他的脸:“也不算,他不算个坏人,但他……”犹豫了一下,三王叹声气,道,“他是个捂不热的人。”
晏荣不理解:“什么意思?”
三王反问:“你是不是觉得他喜欢你?”
晏荣点点头。
三王又问:“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晏荣继续点头。
三王还问:“那你觉得你的喜欢和他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晏荣更迷糊了:“喜欢不就是喜欢,难道还有不一样?”
三王摇了摇头:“他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也和所有人的喜欢都不一样。你将他当做叔父来喜欢,只是单纯亲近他仰慕他。可他喜欢你和他喜欢喝茶看书并无两样,茶令他宁神,书令他明智,而你,能让他用来挟制我。且最令人敬而远之的是他心思太沉,一旦要做什么事就会不认亲疏,你与他再亲近也讨不到好处,反而会被他利用得更彻底,这不可怕吗?”
晏荣唯一听懂了的就是八皇叔喜欢利用人。他垂下脑袋,十分懊恼又伤心:“那我以后不亲近他了。”
三王叹了声气,站起身来:“走吧。”
两父子渐渐地走远了,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茂密枝头伸过了宫墙来的那棵树上坐着一个晏凤元。
先前在三王父子离去后,晏凤元便打开鸟笼,把那只鸟放归了自由。他不喜欢养活物,因为懒得喂养照顾。可放飞后他又忽然想起欧阳珏说过最好别把已经被人驯养惯的活物放生,因为它们习惯了安逸,离了笼子难免会遭厄运。
晏凤元也没惊动门口的侍卫,自顾自地追着那只鸟去了。果然这只鸟被养惯了,飞也飞不快,更飞不远,就停在两重屋子后的树枝上打瞌睡。
晏凤元坐在树上,轻而易举地把它捉回了手里,正要离去时就听到了墙那边三王父子的对话。
他静静地听完,又静静地目送那父子俩离去,不由得笑了笑,低头摸了摸鸟的小脑袋,拽了拽它的翅膀,轻声道:“怪不得本王不喜欢养你,因为你对本王毫无利用价值。”说完,将鸟往空中抛去,“你还是去吧,生死由命,又与本王有什么干系。”
这里树荫浓密,风吹着也颇凉爽,他便斜倚着枝干,闭着眼睛小憩起来。
不多久,又听到了鸟叫声,羽毛擦着他的脸,有点痒。
晏凤元睁开眼,稍稍侧过头,无语地看着那只鸟又飞回来了,这次更直接停在了他的肩头,正歪着脑袋梳理羽毛,张开的小翅膀就这么抵到了他脸上。
晏凤元不由得失笑。
忽然又听到一声喊:“王爷!”
他难得怔了怔,循声低头看去,看到站在宫墙那头的欧阳珏。
欧阳珏仰着头,十分惊喜地朝他挥手,又旋身一跳便跃上了树干。这些时日欧阳珏的身手已经有了一些恢复。
欧阳珏挨着晏凤元坐在树干上,开心地说:“我走到这里时忽然想抬头看看,结果真看到了你,你说这是不是心有灵——”
晏凤元看着他说啊说的,忽然揪住他的衣襟往面前一拽,将额头靠着他的额头。
欧阳珏瞬时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讶异地看着他,虽然也看不太清,因为离太近了,只觉得模模糊糊的,晏凤元的眼睛特别亮,水光粼粼的,好像很难过。
欧阳珏便侧了侧头,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任命
欧阳珏握住晏凤元的手,说:“我跟皇上说了,我只会纸上谈兵,所以得需要王爷在旁提点。”
晏凤元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本王几乎已经将你的身份表明给皇上了。”
欧阳珏一摊手:“不然也没办法,王鑫都是矮子里拔高个了,现在他跟阿尔伦一齐反了,没我还能谁去?”
他说得自信,眼神明亮,俨然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镇国大将军,从未遭过挫折,也不知这世上会多磨砺,有着浑然天成的勃勃生机。
晏凤元想了想,道:“其实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觉得什么也不必多说了。”
欧阳珏笑道:“没事,王爷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晏凤元便跟他回屋里去拿东西。也没什么好拿的,收捡了几本书和衣服,欧阳珏一并提在手上,一手挽着晏凤元:“走吧,现在回去正好赶上饭点。对了,皇上说六王那边不肯借兵?”
晏凤元跟他慢慢走着,道:“三王刚答应用封地与六王换兵了。”
欧阳珏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王爷,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晏凤元也停了脚步,平静地看着他:“你早晚要生气,本王希望你能早点生完气再去战场上。”
欧阳珏苦笑道:“王爷,我不是生气别的,我是气你为什么想故意试探我,你很想看我生气的样子吗?”
晏凤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眯了眼睛,半真半假道:“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本王很想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
若换了是平时,欧阳珏定然笑嘻嘻没正经地说一句“是你啊”来逗趣,可如今他忽然说不出口。因为晏凤元虽一副顽皮的态度,却又实在让人觉得他正无比认真。
想了想,欧阳珏回答他:“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苍生,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对你都没有底线,也无需有底线,想必你会比我做得更用心更稳妥。”
晏凤元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敛了笑意,神色复杂。他教过欧阳珏无数回不要这么信别人,看来全白教了。可他却恼怒不起来,只觉得心里沉重。
晏凤元告诉他:“但凡是人就会有私心,就不能将每件事都做得公允光明。”
欧阳珏摇了摇头:“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有十恶不赦的坏人,就会有一心为公的好人。手段并不重要,我屠过村,杀过降,绑过敌将的妻儿父母,但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因为若我不这么做,无辜死去的人会更多。我是个武将,我从不信能以德教化坏人这种说法,只有实力才能压制他们,所以我并不在乎王爷你用何种手段。”
晏凤元哑然失笑。他自十岁以后就再没用坏人和好人区分过人了,这看起来实在是小孩才会分辨是非的说词。
***
晏梓伏任命“顾知觉”统帅三军迎战阿尔伦与王鑫时,整个朝堂都懵了,众大臣的脸上就差刻出一行字了。
这一行字是:皇上,不是每一个长得像欧阳珏的人都会打仗啊!
还有些知道“欧阳珏”死而复活一事的老臣们则多了一行字:皇上,你还不如让后宫里那个真欧阳珏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