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将军!”晏凤元忽然出声打断了欧阳珏的话,“陈将军领兵多年,在军中颇有威信,此次阻止阿尔伦铁骑大军的事还得依仗你与陈将军双剑合璧。”
陈将军是个直肠子,忙憨笑着摆手道:“哪里哪里。”
欧阳珏却明白晏凤元的意思。他刚刚是想让陈将军率精锐绕过阿尔伦大军突袭空虚的润城,可晏凤元却摆明了不想让陈将军去做这件事。
欧阳珏也没拆穿晏凤元,便配合着把话题扯到别处,不多久便支开了陈将军。
看着陈将军离开军帐,欧阳珏立刻问:“王爷觉得润城有诈?阿尔伦在请君入瓮?”
晏凤元反问:“你与阿尔伦交手多年,觉得他难道不会这么做?”
欧阳珏笑了:“他可能会这么做,但小陈胜在听话,我会把应对之法告诉小陈,那么只要阿尔伦没有亲自坐镇在润城,小陈就一定会赢。”当年欧阳珏风光的时候,陈将军还只是个营长,跟过欧阳珏一年,跑前跑后的很是勤快听话。
晏凤元用扇柄敲了敲手心,微笑道:“不如顾将军将应对之法告诉本王,送本王一个人情。”
欧阳珏抓住他的扇子,手顺着扇柄摸到了晏凤元的手上,挠了挠他的手心,故意嘿嘿地笑了两声:“王爷要什么人情啊,直接把人带走呗。”
晏凤元没搭理他的戏弄,正了颜色道:“既然是个轻松的差事,就不要给陈将军了。”
欧阳珏的手一顿,也敛了笑意。虽然他不通政事,但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的大将军,其中的曲曲绕绕还是懂的。
轻松又能立大功的差事哪里轮得到家中毫无背景的小陈,小陈只配去扛那些累死累活有风险的事,好事得留着给京中那些寻个由头就能登堂拜官继承父荫的高门子弟。当年的欧阳珏出身比小陈还低,要不是直接被皇帝给罩着,哪来的好事能一举跃龙门。
明白归明白,欧阳珏惯来都很不喜欢这种潜在的规矩,当年气盛时当众嘲讽过靠着这种破规矩入朝为官的子弟,平心而论人家也还没直接开罪过他。有时候想想欧阳珏也觉得自己墙倒众人推是早有源头的,毕竟无时无刻不在得罪人。
☆、婚书
欧阳珏闷声问:“一定要这么做?”
晏凤元知道他不高兴,但不得不说:“一定。”
欧阳珏拽着他的手,恳切道:“王爷,你怎么也会默许这种事?这种事太不公平了。”
晏凤元回答他:“这世上大多数的事都不公平,从本王投生于皇家开始,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就已经是一件不公平的事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也不是一回事!”欧阳珏挠了挠头,“就算我们不去阻止别人这么做,但起码我们自己不这么做就好了。”
晏凤元深深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朝中有你是幸事,也希望将来朝中都是你这样的人,但本王委实成不了你这样的人。”
欧阳珏知道一时三刻劝不动晏凤元,便只好不甘不愿地将本来要告诉小陈的袭城之法告诉了他。
说完之后,欧阳珏不做声地独自坐在角落里,像在生闷气。晏凤元也没顾上理他,先去帐外将事叮嘱了裴遇,又在外头站了会儿,便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休息。
晏凤元躺在榻上,突然想到了三王对晏荣说的那句话。
——他是个捂不热的人。
其实三王说得没错。
晏凤元在心里默背诗书,强自静下心来。他有点懊恼,懊恼于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动心,一旦心动了,就容易判断失误乃至于一败涂地。
过了很久,晏凤元已经从《道德经》背到了《千金方》,依旧了无睡意。
忽然有人进来了,还脱了外袍上了床,从背后抱着晏凤元,声音委屈得很:“王爷你不爱我了。”
晏凤元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有点想说本王就没爱过你,但又说不出口。
欧阳珏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手也越箍越紧:“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晏凤元觉得自己喜欢倒还是挺喜欢他,一直都挺喜欢的,毕竟挺精神挺可爱一孩子,虎头虎脑的,哪家长辈会不喜欢。
欧阳珏将手心贴在晏凤元的心脏处:“我觉得你心里藏了很多事,最近尤其是这样,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容易生气,你不搭理我是对的,我从小闹别扭的时候我家里人也都这样,我就是这样,放那儿待待就没事了。只有一件事,就是你说了要跟我成家,我当真了,只有这件事你不能骗我。”
晏凤元仍旧没说话,好像已经睡熟了。
欧阳珏又自顾自地嘀咕了一阵,抱着他便也睡着了。
睡着后,欧阳珏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凯旋归来,进了京城的大城门,马蹄踩着地上大红绵延的丝绸地毯,饱满的艳丽的花瓣落了满地,被踩得汁液四溅。这一幕熟悉到让他觉得心惊,当年晏梓伏就是这么突然娶了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欧阳珏沿着路疾驰到了晋王府,只见府上张灯结彩,管家喜气洋洋地迎上前来,说:“哎呀,这是顾将军啊,贵客贵客,快请里面。”
客你个头啊!!!老子是你姑爷!!!
欧阳珏猛地惊醒了过来,正对上晏凤元关切的双眼。
外头天还是黑的。晏凤元刚才有点朦胧睡意全被欧阳珏给惊醒了,回头一看,欧阳珏神色极为痛苦,手揪着他的衣服越揪越紧。晏凤元以为他梦魇到了被鸩杀的那一刻,便把他叫醒了。
欧阳珏惊魂甫定,张口便道:“你不能始乱终弃!”
晏凤元应道:“嗯。”
欧阳珏这才渐渐地看清楚他,松了口气,解释道:“我刚做噩梦了。”
晏凤元笑道:“还是梦到本王始乱终弃了。”
欧阳珏大方地承认:“哎,是的,都是王爷的错。”
晏凤元点了点头,凑近他,低声问:“那本王要如何赔罪?”
离得太近了,晏凤元呼出温热的气息全拂在了欧阳珏的肌肤上,他又有意撩弄,一双眼睛里波光流转,手也悄悄地按到了欧阳珏的身上。
但是,欧阳珏把持住了。
他颇警惕地往后挪了挪,正色道:“王爷,在军营里这样不太好。”
晏凤元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真心发笑了:“那你说如何才好?”
欧阳珏就等他这句话,立刻下了床去桌子前抽出纸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写完了拿过来递给晏凤元:“签字画押,白纸黑字,不能抵赖。”
晏凤元垂眼一看,竟是一纸婚书。
……良缘永结,一堂缔约。结发为夫,恩爱不疑。生当偕老,死亦不离。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要休且待青山烂,谨以白头定鸳盟……
落款处已经写了个牛阿福。
欧阳珏把笔递到他面前,黑漉漉的眼眸盯着他看,眨都不眨。
晏凤元沉默了好一阵子,接过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搁下笔,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名字上按下了红色的指印。
***
六王是个狭隘多疑,x_ing情暴躁又狂妄自大的人,他的儿子晏桦不光容貌与他相似,x_ing情也传了个十成十。六王十分疼爱这个嫡子,对他寄予重望。
这回六王虽答应了以封地为条件借调朵卫十三骑,且十三骑个个都是是六王亲手训练出来的死士,皇帝耍花招也夺不走,可六王却还是生怕皇帝趁机动手脚,便让晏桦亲自领着十三骑进京听命。
晏桦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还小,这些年在沙城成天吹风看石头,乍一回京城就被繁华迷了眼似的,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家父王的不甘心来自哪里。谁他娘的吃惯了r_ou_还喜欢啃骨头!
晏桦心中十分不满,倒也没蠢到立马揭竿起义去造反,反正他父王的封地也换到了江南,听说江南也不比京城差。他倒也算有上进心的,既暂时不造反,便想着多攒攒功业,等来日羽翼丰厚了再说。
晏桦是个有想法的青年人,在沙城的时候他就开设过府馆招纳谋士,只不过去的人不多,一来沙城环境恶劣,二来真有点本事能审时度势的人谁吃撑了放着状元这条康庄大道不去考而去投奔一看就早晚要反的六王啊!
在这样的局势下,晏桦很艰难地招纳到了一个可心的谋士,名叫白岚,自称当年父辈曾与竹樾沾亲带故,因此一并被诛了,他从此逃出来隐姓埋名寻找明主。
晏桦一听,这简直太好了,遂引以为心腹。
这次来京城,晏桦便把白岚也带上了。
入宫前,白岚急急忙忙地来找晏桦:“世子,在下收到密报,晋王已经查探清楚润城里竹樾留下来的兵器财宝在哪里,就上次在下跟您说的那个。”
晏桦哦了一声:“他查出来这又不奇怪。”
白岚见他不上心的样子,急道:“世子,你这几日去朝上的时候定要留神,晋王定会将这个消息回禀皇上,到时世子你必然要主动请缨去攻打润城!”
晏桦撇嘴,不以为然道:“这么个破差事有什么好争的。”他少年意气,看不上这种捡漏的事。
白岚叹了声气,劝道:“来之前王爷便叮嘱了千万遍,此次虽答应借兵,却千万莫失了主动,万万要以保存朵卫十三骑的实力为要紧。如今阿尔伦大军已经离开润城,只留了少数军队留守大量兵器财宝,打起来十分轻易,可说出去便是个大功业。世子,袭润城一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万请听在下这一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