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又哭又闹,幸好她一贯疑心重,倒不曾被他把手里的银钱偷走,这下,葫芦巷贾家的日子一下子难过起来,佟氏打过大房的主意,撵着王夫人去借去要,却不想被凤姐儿几乎要把门甩到她鼻子上,嘴里凌厉的几句话就说得佟氏和王夫人灰头土脸。
佟氏眼珠子转转,把王夫人打扮好,又去了贾环门上,嫡母的派头还没摆,想不到贾环娶的媳妇儿压根就不认王夫人和佟氏,多说几句就要拉着她们去衙门见官爷评理,佟氏知道贾环已经在都城衙门补了缺,这两家又是官府备案正当分家的,只好拉着王夫人灰溜溜回来。
见过那两家光鲜亮丽的“妯娌”,佟氏心里更是愤愤难平,镇日打骂王夫人。王夫人被她整治怕了,木讷讷的不敢言语。
这一日正是百花生日,街上熙熙攘攘,这些年国强民富,风气放开不少,这样的节日很多夫人、姑娘也能带着纱帽出来走动走动。路两边摆满小摊子,卖的都是鲜花和一些小物件儿,王夫人头上包着一块旧的泛黄的帕子,在路边兜售绣的鲜亮的小荷包和帕子,身后颜色半老的佟氏眯着眼养神。
王夫人瘦得厉害,用粗砺的手殷勤的接人给的银钱,只是脸上耷拉的嘴角印出的深深皱痕让她显得十分尖酸。
等日头西落,街上人流少了的时候,王夫人收拾小摊儿,佟氏站起来一把把装钱的荷包拿来塞自己怀里,不显眼处王夫人y-iny-in地瞪了佟氏一眼,低头不吱声儿。这时一辆结实蓝帷子的马车停在不远的一个花摊上,那家有一盆开的极好的兰花因为价钱高还没卖出去,从掀开的车帘子里一个婆子道:“这兰花开得好,大爷家的小哥儿最喜欢这香味了。”
后面一个像三十多岁的美妇看看,笑着点点头。
正收拾的王夫人手一僵,直勾勾的盯着那美妇看。那美妇似乎察觉到,向这边望过来。
她身前的婆子道:“乡下婆子没见过世面,这样盯着瞅。”说罢,把帘子放下来。周慧眼里闪过疑惑,依稀觉得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来,就丢到脑后去,让车夫架起车往臻玉府里去,她正是要去看看自己的两个乖孙呢。
王夫人眼睁睁看着那马车走远,就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直到佟氏不耐烦的催她才又动起手来。
这之后王夫人好似死了半截似的,任佟氏打骂也不做活了,每日里嘴里念叨着往日那些事情,那么咒骂,要么突然摆出太太的派头来走两遭,惹人嗤笑。佟氏手里还有些银钱,儿子又半大了,让王夫人做活,不过是爱财加上故意折腾她罢了,这样过了几日,便觉得没趣了,只想起来时打骂她几句,平日里都视而不见。
王夫人倒是继承了贾家媳妇活得长的先例,就这样下去几十年把早死的佟氏都磨死了,她才一日晚上没了声息。
第94章 最后的番外:一梦十年(薛大呆子和小柳番外)
距离那场无声的惊惶已经过去十年了,可薛蟠想起来依旧记忆如新,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
扭头看看枕边兀自睡得正香的冷二郎,从梦中惊醒过来的薛大爷不爽了,伸腿给踹了一脚,不幸牵扯到身后某一处,又疼又酸弄得薛大爷咬牙切齿。柳湘莲被踹醒一睁眼就看见近前那张狰狞的面孔,险些就要挥拳上去,好在千钧一刻认出了那是他家蠢蛋的脸来。
拧眉瞥过来:“作什么?”任谁大半夜好梦酣睡的时候被蹬醒都没有好脸色给人。
不过冷二郎在看见薛蟠趴伏的姿势就想起昨晚上自己刚刚饱餐一顿的事实来,不由的放缓了神色,软声问:“腰疼?”
薛蟠恨恨瞪了眼柳湘莲,“哼”的一声转过头去,等他在上边那天!
柳湘莲笑笑,伸手给他揉腰,温热的大手力道正好,薛蟠舒服的几乎要呻吟出口,没一会就睡过去了。柳湘莲一手撑起头来,一手依旧不轻不重的给他按捏,半卧着看不自觉往自己这边蜷缩的薛大呆子,眼里慢慢露出一抹薛蟠从未见过的——极柔软极明白的温柔来。
透过窗纱子,已经能看见泛白的东方,往日这个时候正是柳湘莲起身在院中打拳练武的时辰,可今天,冷二郎瞧瞧自己胸口的大脑袋,罕见的决定偷懒一天——若他起身,恐怕这傻蛋睡不踏实——昨夜里折腾的有些过,就当是补偿罢。冷二郎撇撇嘴,不甘不愿的想,可手底下裹被子的动作却轻柔极了。
不过这个时辰,柳湘莲也睡不着了,闭上眼,忽然想起当初在一块的情形来。
……
这一年,薛宝钗不顾薛蟠的反对,不知怎么说通了薛姨妈,竟然推了薛蟠费劲心思挑选的钟家亲事,想要给人做小!
薛蟠实在不明白一向通情达理的妹妹为什么执意要嫁进官宦人家去,纵使那家说要大方迎进门去,可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姨娘!想起在金陵时无意看到的母亲对待姨娘的手段,薛蟠就不寒而栗。就算薛家败落了,可宝钗也还是他们家千疼万宠养大的嫡小姐,怎么能去受那份糟践?
怎么说都改不了母亲和妹妹的主意,薛姨妈更是趁薛蟠被铺子里杂事绊住脚的时候把宝钗的庚帖给曹家送去了,薛蟠忍不住和薛姨妈大声叫嚷了一番,可覆水难收,宝钗心意已决,薛蟠红着眼冲出了家门。
等柳湘莲找到薛蟠的时候,这个大傻子正窝在一家狭小的酒肆里喝闷酒,柳湘莲也不劝他,自顾自拿了一个酒碗,不声不响陪着他喝。许是这小酒肆的酒不纯,反正冷二郎怎么都没喝醉,半晚上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那人,神情愈来愈清醒,眼睛黑的吓人,反倒是薛蟠,醉眼朦胧的趴在桌子上不断喃喃说话,说一会还要用袖子使劲擦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
这之后,薛蟠愈发沉默,人也瘦的厉害,薛姨妈cao心宝钗的事情,纵然心疼,可也顾不得了。
没几日,曹家派来的嬷嬷和薛姨妈说话儿,这吴嬷嬷是曹老夫人的陪嫁,曹老爷的n_ai母,在曹家很得势,薛姨妈见派她来心里也好受些。
吴嬷嬷笑眯眯的,神情很和气,亲热道:“亲家夫人,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薛姑娘尽快进门,最好就在下个月初。”
“下月初?”薛姨妈有些犹豫,是不是太快了,这都快月底了。
吴嬷嬷笑道:“这是有些紧,可我们老太太头一件是看重薛姑娘,要知道我们老爷只有一根独苗儿,实在太单薄些,老太太说若是薛姑娘进了门能一举得子,这‘平妻’的名分立刻就广告亲友,二则也我们老爷考评在即,想借着薛姑娘的进门的事儿招来喜气,也是听说薛姑娘有个通灵金锁。”忽又靠近薛姨妈低声笑道:“听得吏部的消息,我们老爷这回十有八九要升半级,若是薛姑娘进了门子,谁不得说薛姑娘有旺气?”
薛姨妈心里也愿意,只虑着宝钗委屈,便道:“也使得,只是大家还要从长计议。”薛姨妈见识浅,在金陵时也曾听那些夫人提起过什么平妻,自以为和嫡妻不差多少,哪知道这说法只是商贾人家才有,一般是老爷行商在外,嫡妻不跟随才提拔一个姨娘做平妻好管理老爷身边的事务,在这些官宦人家说出“平妻”来只会招来嗤笑。
吴嬷嬷垂下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不屑,进门做小,还从长什么计议!若不是这薛家有几分家底子,从前实在光鲜,老太太对出身小门户的太太很不满,怎么会选这样名声不好的“老”姑娘!还有那金锁的传言,嗳呦,进门也是个不消停的主儿!
不免又说又哄叙了半日的话,薛姨妈听了,觉着一则完了宝钗的事,二则也能请借曹家的势给薛蟠说门好亲,心里安放好些,便问过礼的日子。
这吴嬷嬷却是个老j-ian巨猾的人物儿,说话滴水不露,只说进了门子有老太太喜欢委屈不了薛姑娘,只是这礼节得低调简便些才好。
薛姨妈巴望着吴嬷嬷给画的那块大饼,又打听着曹老爷的独子身体实在不好,那个曹夫人出身不高,身子骨也不康健,想着宝钗进了门子熬几年许是能被抬成正室太太,就答应下来。
薛蟠回来又暗自生了场闷气,随后就张罗着给妹妹归办嫁妆去了,其实这些原来都办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会宝钗是给人作姨娘,那些正红布料和镶红宝石的首饰就要不得了,再者也没有哪个姨娘会带着越过嫡夫人的嫁妆进门的,薛蟠只好把那些显眼的置换成银票,最后只归弄成九抬的嫁妆。薛蟠忙的团团转,幸好冷二郎一直不声不响的陪在身边儿,不知怎的倒让薛蟠心里好受些。
等到下个月初五,薛宝钗被一顶粉色的小轿抬进了曹府,后面跟着她的嫁妆和陪嫁两个丫头,一个嬷嬷。因不是正妻,这逢六逢八的日子不能用,曹家那边的许诺会请来亲友热闹一番,等薛宝钗嫁过去才发现不过是曹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席面罢了,宝钗纵使委屈,也不能说什么了。
薛蟠把妹妹护送了一路进了曹家门,望着曹家“嘭”的关上的黑漆后门儿,心里实在憋闷的慌,也不会去向薛姨妈回禀,直接去了铺子后院开了一大坛子女儿红。
柳湘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取来一支酒盏陪着他,酒过一半,薛蟠忽然呜呜憋着声音哭起来,嘴里道:“若不是我打死人招来官司,薛家也不会败落至今,宝钗也不会生生耽误,到如今竟给人作了姨娘!……”
柳湘莲听了,方知这傻子把薛宝钗的亲事都归罪在自己身上了,摇摇头,他看的明白,这薛家姑娘的亲事只能是她自己愿意的,若有半点违心,只怕那薛家太太也不会这么坚决了,更何况这薛家姑娘早几年在薛家尚好的时候就能定下亲事,若不是心思太大,何以落得如此下场。虽知如此,可冷二郎还是因为对面那傻子的话软了心,想起刚认识那会儿这人色胆包天的混账样子,再看看如今的可怜模样,柳湘莲竟呆呆看着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