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到了说亲的时候,王妃可发愁了。找个小门子小户的,从老王妃这里便不能答应。可要是说从门当户对的人家找,谁家的女孩儿能嫁给一个这样的孩子?
不过王妃也有自己的想法,差不多的人家中,嫡女固然不能找,庶女却还是可以的。
自从见了迎春姐妹后,王妃便存下了一段儿心事。在她看来,那位二姑娘迎春,瞧着性子和顺,是个老实头儿。想来也没有多大的心思,不会做出调三窝四的事儿来。那三姑娘看着精明,说话也爽利,想来管家是把子好手。这两个姑娘都出自荣国府,按说是宫里头贵妃的妹子,身份不算低了。只不过又都是庶出,况且侧面打听了一下,两个姑娘岁数不算小了,却还没定下人家,这就有意思了。
王妃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是选了迎春,还是选探春。因与老太妃商议,老太妃倒是没甚话说,只道:“你瞧着咱们安儿的样子,该当找个岁数大些,能照料着他的。心思不必太伶俐,太过伶俐容易生事。你是安儿嫡母,跟他父王商量了就是了。看中了谁家孩子,跟我支应一声就行了。”
王妃得了这话,暗暗地使人打听了一段儿日子,心里越发拿定了主意。
因黛玉婚后与云宁一同往东安王府处拜亲戚,东安王妃亲自拉着黛玉的手,跟她细细地又打听了一番。黛玉见问,心里也大概猜到了一二,只是她并不知道那东安王府的三公子,也就笑着说道:“说起二姐姐,自然是好的。性子又温柔,打小儿我在那边儿住了几年,从没见她和别人拌过嘴红过脸的。”
东安王妃笑着道:“这样的好姑娘,真真也是少了。”
待得回了侯府,黛玉与云宁说及此事,才得知那位尚未娶亲的三爷心智有些个不全,登时便变了脸色,忐忑道:“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因为我一番话,害了二姐姐?”
云宁安慰道:“你也别急,说是心智不全,其实并不是傻子,不过是不如常人那般伶俐罢了。况且他性子是个再温顺纯粹不过的,平日里在王府,父母兄姐都肯跟他好,老王妃又宠着。若真是能嫁给他,倒也没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又不用操心管家。再者,老王妃疼了他这些年,他又是个庶出,也不会叫王妃亏待了他。”
虽然云宁信誓旦旦保证着,黛玉心里却着实有些不安。晚间就寝前依旧心不在焉。云宁换了衣裳下去,只穿了一身儿月白色薄绸子中衣,自己挽了袖子,却见黛玉斜着身子歪在榻上,身上裹着一袭烟霞紫色的轻纱寝衣,两道罥烟眉微微蹙着,一双水润似的含情目似忧似愁,一头青丝披在脑后,整个人便如画儿里的一般。
云宁心下一热,过去坐在榻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黛玉瞬间变红了的脸颊。
雪雁和霜儿两个收拾好了屋子,对视了一眼,相跟着走了出去,又回手将里屋的帘子撂下,自去了旁边儿的小跨间儿里上夜。
这里云宁便握住黛玉手道:“别这么着。你觉得忧心的事儿,说不得便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呢。”
说罢,将人揽在怀中,细细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黛玉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却说林琰亲自将林若送到了西山书院,叮嘱了又叮嘱,又安排了两个从小伺候林若的丫头守在离着书院不远的一处小别庄中——虽然林若轻易出不来,好歹放在那里守着放心。
府里头人本来就少,这一下子就走了两个人,连带着整个儿林府里都冷清了不少。
林琰散了值也没了黛玉打发人来嘘寒问暖,也没了林若过来请教功课撒娇弄痴,一时之间还真的是颇感不适应。
坐在书房里头,手里一本杂记半天了也不见翻上一页,喝口茶,又叹口气,整个人还真有些蔫蔫的了。
小厮长乐儿吉祥两个守在书房门口,吉祥探了几下脑袋看了,又缩了回来,胳膊肘碰碰长乐儿的,“你说大爷这是怎么了?”
长乐儿看看天上大朵大朵飘过去的云彩,翻了个白眼,“闷的。”
吉祥皱着鼻子道:“也是,姑娘和若哥儿都在的时候府里头热热闹闹的。如今一下子都出去了,大伙儿都觉得冷清了不少呢。”
长乐儿“嗯”了一声,“等娶了大奶奶就好了。”
“嗯哼!”一道重重的鼻音响起来,长乐儿吉祥两个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司徒岚倒背着手从外头进来了,身后跟着老管家林成。
长乐儿和吉祥从小跟在林琰身边儿,对他和司徒岚的事情自是清楚的。吉祥也还罢了,长乐儿却是觉得自家主子大好的家世前程,纵然与忠顺王爷性子相投,也断没有不娶大奶奶的道理。
司徒岚看看长乐儿,自己进了书房,“子非!”
林琰起身,“你怎么来了?”
“皇兄心情不好,发脾气呢。命我过来接你,许是有差事了。”
林琰不敢耽搁,忙换了衣裳与司徒岚一同进宫。
勤政殿里,地上扔着两份儿奏折。里边儿一个小太监宫女也无,唯有高守敬站在一旁大气儿不敢出。
司徒峻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龙椅上,林琰看了一眼司徒岚,跟在他身后进去。
“行了行了,别跪来跪去的了。”司徒峻一摆手,“瞧瞧,瞧瞧那上头写的是什么!”
司徒岚弯下腰把奏折捡了起来,递给林琰。林琰看了一眼司徒峻,打开来仔细看着,又合上了。
“皇上,这……”
第78章 金陵水患
两份奏折所奏乃是同一件事,内容却是大相径庭。
六月末,金陵水患。按照金陵知府所奏,从农历闰四月起,金陵一带便阴雨不断,所幸尚未成灾。但进了六月,持续暴雨,金陵城内水最深处三四尺,便是夫子庙旁边的贡院,也都被淹了。水最浅处也有一尺来深,百姓多有被迫举家迁至山上去的。照此看来,灾情竟是十分严重。
可另一封奏折却是截然相反。金陵确有水患,但远远未到如此严重之地。林琰有心,接过奏折之时便已看见那第二封乃是密折,底下也未具名,想来是如当年自己父亲林如海一样,被皇帝暗地中收罗所用的。
司徒峻气得狠了,满面阴云密布,“哼!一个一个都打量着离着朕远了,自己也就成了土皇帝了!朕登基数年从未遇到如此天灾,先前还为了这个惴惴不安,生恐是朕施政不当以至于此。哪知道,并非天灾,实乃人祸!”
林琰听得眼皮儿一动,心里已经有了底子——金陵,乃是本朝中老臣盘踞之所。先前太祖起事便是于此。记得先前看红楼时,所谓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都是祖籍金陵的。不过,金陵可并不只是这四大家子,那甄家,便不比这四家中任何一家势弱。
如果说四大家族中如今唯有王家的王子腾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余者不过是仰仗祖上荫庇,那甄家便是几代中均有人才出来。尤其太上皇继位,甄家更是有拥立之功,那先前说过的,宫中得宠的贵太妃,便是出自甄家的一个旁支。
甄家……
林琰眼观鼻,鼻观心,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只躬身聆听皇帝的愤怒。
司徒峻说到气愤处,手重重拍在御案之上,只震得那白玉雕成的盖碗儿轻轻一响。
“林琰!这事儿,你有何看法?”
林琰想了想,躬身回道:“回皇上,以微臣所见,这两封奏折所云,虽为一事,其间隐情不小。”
司徒峻气极反笑,“废话!说你心里头想的,这里不是大朝会,有话直说。”
林琰微微一笑,“请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司徒峻一挑眉毛,“你说。”
“以臣所见,既是金陵知府所奏水患严重,如此我朝龙兴之处遭此天灾,皇上……应下罪己诏。”
司徒岚在旁边儿听着吓了一大跳,忙出言喝止:“子非,休得胡说!”
司徒峻却是双眉紧皱,看向林琰的目光中带了两分儿了然,示意司徒岚:“老九,你别插嘴,让他说!”
又给司徒岚林琰两个赐了座,司徒岚犹豫着座了,却不住地拿眼瞥着林琰。
林琰朝他安抚一笑,又看向司徒峻,躬身回道:“皇上,依金陵知府所奏,金陵城内进了六月,水患便成。第二封奏折却言虽有洪水,深不盈尺。这两者之间,差距未免太大。若是第二封奏折为真,那金陵知府何来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欺君罔上?难道他便不曾想过,除他之外,金陵尚有布政使等官员可将实情上达圣听?若是想到了却依旧如此,只能说,这是金陵一干官员所共识。”
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果然见司徒峻面色一变。
又续道:“一个小小的金陵知府断没有如此胆量。臣所说的别有隐情,也就是在此了。但是臣以为,既是大张旗鼓报了折子上来,皇上若是此时申斥,倒显得与百姓身上不够仁慈。既是这样,皇上便以罪己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