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婆本来收了钱,后来看着严武的背影,叹口气,开口叫住了他:“你这也不够啊,下次给吧。今天买耳钉送一次算命,过来。”老神婆掏出了水晶球,招呼着严武过去,小神婆把钱又还给他。
严武坐定,老神婆揭下罩在水晶球上的紫布,露出一个普通的玻璃球,十根留着夸张长指甲的皮包骨指头在球面上转了几下,然后从下面,从球台下面抽出了一根签。
严武挑了下眉毛,这也太假了。他接过神婆递来的签,看着上面的中文,问她:“你认识中文?”神婆摇摇头,神秘兮兮的样子:“这是帮你抽的命运,我不能左右。”
严武看着这支签,一面写着“上上签”,另一面写着“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在最不起眼的红纸边缘,有个用铅笔标注的“good”。严武还想仔细看看,签就被她收了回去。老神婆看看签,点点头:“这是红纸,代表好签。你会一切顺利。”
严武想着那个小小的标注,笑了,也点点头:“谢谢。”起身离开,在他推门的时候,老神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年轻人,不管你在担心什么,会好的。”
严武出了门。
再次路过那条巷子的时候,流浪汉还在地上趴着,只是位置换了,脑袋旁边多了一滩呕吐物,脸埋在里面,呼吸不上来。严武把手头的钱都放到了他抽搐的手边,把他快够到的刀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声响惊动了那人,他努力抬头看了看严武,又看到了手边的钱,秃噜两句,没动,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把钱揽到胸口下压着,再次把脸贴在地上。他睁着眼,视线平行看着一只辛勤的老鼠刨垃圾,等听严武的脚步声远了,靠着墙,慢慢站起身来,晃悠了几下,朝个有光亮的方向走去。
严武回到公寓,快一点了。
窗户外的灯光照进来,严武却在房间里一片漆黑,躺在沙发上,机械地眨着眼睛,准备挨到四点。
座机响起来,严武没接,仍旧直挺挺地躺着上,转到了语音信箱,新郎的声音响起来:“啊,你已经走了?我看你机票不是四点多?哎算了,我就是想说,你要是想聊聊真的可以来找我的啊。唉,你回来再说吧。”
严武翻了个身,换个方向盯着。
手机振动起来。严武没接。
手机锲而不舍地振动着,一波停了紧接着就是下一波。手机振动比铃声还要烦人,年尧这么多话为什么不早讲完。
严武终于走到门边,靠着墙,接起手机。
“……还好赶得上……罗大飞说你走得很急……你是不是要去哪儿啊?”丁青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夹着咳嗽,沙哑得不像话,声音高一点就要失声,快一点就像用玻璃划严武的心。
严武愣在原地,一下子被一股力充满,又一下子被一阵风抽干,说不出话战栗。沉默,像炼出金子,在烧焦的手心。
“刚才我还在想……我都躺一个多星期了,你一来就醒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了。我跟你说……”
“丁青,你别说话了。”严武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啊?不好听吗。要等到……”
“你别说话了。”严武听着实在是觉得疼。
丁青安静下来,举着电话跟严武听着对方呼吸,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严武垂下眼,盯着地面,第一次做了这样的保证:“下个月。”
“好。”丁青在那边笑了,然后手机那头的声音淡了,似乎在跟其他人讲话。之后丁青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妈来了,那等你回来要跟我说啊。”
“嗯。”
“再见。”丁青要挂电话。
“丁青。”严武突然开口,急促地叫了一声。
“嗯?”丁青很有耐心地等着严武。
“……清迈,今天下雨了。”
丁青在那边的笑意更加明显,温柔从沙哑的声音下生长出来,顺着他的话漫过来拥抱严武:“嗯,我也想你。”
第26章 孤岛 上
你是孤岛,身上带着,烟雨濛濛的希望。——保罗·策兰
严武飞到了伊斯坦布尔,转机去了恩贾梅纳,又坐在悍马里跑了半天,到了阿贝歇,跟那边的负责人见了一面,了解了一下情况便坐车直接往西北方去。
太阳毒的很。严武坐在副驾驶,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司机Nadd是这次跟他一起做任务的苏丹人,NT的新人,以前严武没见过。Nadd身上喷着很重的古龙水,混着烈日下的汗味,在狭小的车厢里交杂,味道实在不好闻。严武本来开着窗户,但因为要过一段沙路,关上了,严武便在这段路上怎么也睡不下去。
Nadd看他醒了,友善地跟他搭话:“我听过你名字。”
严武点点头:“你是哪里受训的?”
Nadd笑了一下:“我原来是乍得政府军。转行的。”
严武挑了挑眉毛:“退役了还是……”
Nadd哼了一声:“部队解散了。”
严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政府上届领导人实行军改,对外宣传部队重整,人员分流,但事实上部分效忠前任领导人的将军手下的人员都被遣散了,激起过三个月的哗变。当时的领导人手下人员不齐,请了外援,镇压哗变一共有四部分势力参与。一是一部分支持自己的将领。二是在某些影响力大的国家赞助下雇佣的一些专业军队,NT是其中之一。三是国家联盟带来的,喧宾夺主的和平部队。四是周边苏丹,利比亚等地流散将领趁乱作战,战后占地为王。
“所以你来NT快两年了吧?”严武取下风镜和头巾。
“是啊,散了以后打了一段时间仗,”Nadd勾着嘴角,“局势反正也定了。NT的人接触我问我要不要加入,我那时候也没下一步打算,就去了。”
严武想NT能邀请Nadd,估计这个人也是有两把刷子。
“你主要做什么?”
“突击队。”
严武点点头,理解为什么上面要他跟自己合作。
“说起来……”Nadd想到什么似的,“我进NT以后听人提起‘Yim Jr’,以为是Frank,因为他是长嗣,没想到居然是次子……我的意思是,Jr不是是长子吗……”
Frank是严文,严武排第二,严梦第三,严张扬第四。上任NT的领导严俞友和严俞恭两兄弟把NT牢牢地攥在严家人的手里。严文和严武是严俞友的儿子,严梦和严张扬是严俞恭的孩子。严俞恭去世以后,严家下一辈只有严文还算年长,其他人尚且年幼,一度青黄不接,几近失势。严文被严俞友拉进NT当继承人培养,严武便扛枪上了战场,保证在外勤领域严家不至于没人。严武这几年名声有点过亮,盖过了其他人,严文和严张扬便减少了他的任务,几乎算是放逐,外勤方面严张扬练了几年,准备独当一面。
Nadd看严武没说话,觉得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抱歉啊,无意冒犯……”
严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有点无奈:“没事,Frank不怎么出外勤,所以有这种误会吧。”
Nadd点点头,觉得他也没有别人提过的那么奇怪。
“对了,你知道这趟做什么吗?”
“噢,他们没说吗?上周五NT救了一批人质,雇主出手很阔绰,要求救出全部5个人。但是原先他们一行五人去埃及,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带回了个女人,所以回来的时候有六个人。他们中途去摩洛哥看了足球,在那里让人绑了。NT在摩洛哥救出了人质,场面有点混乱,多了那个女人,少了原本的一个成员,那个成员好像还是个什么领导,所以要继续救。有消息说那批人现在在Fada附近,我们现在就先去那边。因为是补救,瞒着雇主,NT想悄悄做,所以找了你,说是你的行动没有记录。”
“绑架他的是什么人?”严武调了调椅背,没调动,往后靠了靠,把脚踩上前面的手套箱。
“也是雇佣军,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哪家。”Nadd伸手使劲捶了一下严武的椅背,严武抬眼看着他,Nadd耸了耸肩:“坏了,要调就得这么干。”
严武扭头看了一眼Nadd:“你法语说的不错啊。”
Nadd得意的笑起来:“我在部队的时候还教一些新兵法语,有些刚从村子里出来的,就只会说土话,好一点的说阿语。不过部队嘛,阿语也可以,会讲法语就更好一点。你会阿语吗?”
严武摇摇头:“感觉不好学。”
“我可以教你几句,你想学什么?”
“脏话。”
Nadd大声笑起来,朝严武的方向努了努嘴:“那耳钉,有什么故事?”刚才严武转头的时候他看到了,觉得那玩意儿有点弱化这人。
严武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右耳朵听不见。”
Nadd眼睛一亮:“我懂我懂,老兄。我也在我伤口边上纹身。”
“纹什么?”
“玫瑰花。”
严武咧着嘴笑了:“怎么样,管用么,姑娘们喜欢吗?”
Nadd挑着眉毛,得意洋洋的样子:“超乎你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