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严武低下头,收了收情绪,转回去看丁青。严武不信他们不知道谁动的手,只是出于各种考虑不告诉他,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丁青的生活到底还是离自己太远了。不过好的一面是,他们有自己的打算,这就暗示着丁青比自己想象的有准备。
严武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打破沉默。严武按了接听,那边严张扬还没开口,严武便说了一句“知道了”,不耐烦地挂了电话。他转头看罗大飞:“我能单独跟他待会儿吗?”
齐盟刚想说话,罗大飞便点头:“好,我们在外面,有事叫就行。”拉着齐盟出去。
严武拉过把椅子坐下来,用手搓了搓脸,叹了口气。视线放在丁青的手上,那只手缠着绷带,以前割指留下的疤已经很淡了,但还是绕着手指。严武碰了碰丁青指根的疤,又收回手。
严武看着丁青的脸,不习惯跟没意识的人讲话,舔了舔嘴唇,开口说话,嗓子有点哑,咳了咳,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呃……要出去一趟。你醒了以后……如果你能醒,如果我能回来,就……”严武停下来,轻轻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怎么样。用你的话说是不是‘那就最好啦’?”
“如果我回不来,希望你知道。”严武声音低下来,凑近丁青的脸,“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很少说……所以啊,我这么喜欢你,可是你都不能知道……对不起……”
严武垂下头,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见丁青床边的桌子上有张卫生纸,拉开抽屉里找了找,找到一支笔,摊开纸想写点东西留给丁青,握着笔不知道该写什么。第一张纸上写了“丁青”两个字,便再写不下去。严武还没想好,已经下了笔。等回过神来,严武看着卫生纸上的“丁青,加油”摇了摇头,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如果这是能说的最后一句话,应该写什么?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严武写下来,放到桌面上,用笔压住,想想又把纸塞到丁青的枕头下,缓缓靠过去,低下头,用颤抖的嘴唇吻了吻丁青的眼皮。
严武执拗地相信生命的震颤会从薄薄的眼皮下传来。
但是没有。
丁青没有回应,他的思绪不知道被困在哪一个维度,回不到这个世界。
严武连动一下都十分疲惫,静静地看着丁青,觉得自己能看很久很久,但其实他也没什么时间了。他站在原地,十几年过往带来的压抑感又重新袭来,刻意忘记的,救不回的,留不下的,对不起的,通过丁青来呈现,指向同一种悲凉。
丁青还是一动不动,严武慢慢地握住他的手,弯下腰跟他说:“我走了啊,乖。”
——————————————————————————————————————————
严武回了清迈,不出意料在俱乐部看到了年尧。年尧看见他就要发火,要不是看严武实在状态不好,惹他急了真的会挨揍,年尧绝对要把在严张扬那里受的气撒出来。
年尧把买好的机票给了严武:“先飞Abeche,那里有人接应,老规矩,暗活儿。凌晨4点走。”这次年尧憋一肚子火没地儿法,心情不好,说话简短,说完就走。严武机票也不接,任年尧放在桌子上,听完就点点头,听完拿起机票,走到吧台跟扑克说了下自己要出趟差,Tide和康如意那边帮忙照顾下,说完就离开了。
新郎和扑克诧异地互相看看,新郎凑过去小声问:“他怎么了?”
扑克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啊。”
“他这次交代的……有点多啊”新郎意有所指。
“年尧来,估计是严家的事。”扑克面色难看起来。
新郎拍拍他:“没事的,严武什么时候吃过亏?”
“一遇上严家就说不好了。”扑克摇摇头。
“关键他心情不好啊。”新郎担忧地望着严武留下的瓢虫,瓢虫正卧在吧台后面安歇。
扑克怪异地看他一眼:“心情?关心情什么事?”
新郎白了他一眼:“你个糙汉。”
——————————————————————————————————————————
清迈下起雨来。
严武在公寓里收拾东西,随便装了两件衣服,一套证件,两块手表,几个罐头,泰铢和美元,塞满一个背包,就整理妥当了。
看看表才八点多,严武关上灯,准备睡会儿。躺在沙发上,听着雨声,这次没有瓢虫跑过来跳到他身上,严武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睡不着。
瞪到了十点。严武看了看外面的雨,决定出去一趟,在屋里翻了半天居然一把伞也没翻到,不过雨下得不大,严武带着上次丁青留下的帽子,出了门。
他在找饰品店,有一家他平时出入路过的店,没开门。另一家他知道的有点远,严武看了看表,朝那个方向走去。
严武穿过一条热闹的街,走进一条小巷。小巷里有个流浪汉正往外走,看样子是喝多了,驼着背左右摇晃,边走边嘟哝,被石块绊了一下,扑倒在严武面前,又把那张被酒泡红的脸从脏水里拔\\出\\来,仰头看着严武。然后颤巍巍地掏出把刀,抵着严武的脚,秃噜着说了几句话,说的是泰语,严武就只听懂了“钱”这个词。严武轻轻踢了一下流浪汉的手腕,刀就脱了手,严武把刀往远处踢了踢,绕过他继续走。流浪汉看看自己的手,抓了两把空气,才反应过来,朝自己的刀爬去。
严武进了这家饰品店,说是饰品,他也不知道这家店卖什么,好像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都卖。店里展柜架台是木头做的,布置的非常复古,灯光打得也暗,到处都铺着毯子,店里还吊着各种挂饰。其中一个店主是个神婆,整天水晶球不离手,总是给人算命,久而久之还有人慕名而来。严武曾亲眼看见老神婆不小心把玻璃球摔到地上,然后淡定的从她拉着帘子的满柜子一模一样的球里掏出一个,接着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顾客也很上道,装自己没看到,该鼓掌鼓掌,该给钱给钱。严武给她收过租,那时候神婆住屏河,神婆说她现在没钱叫严武第二天再去,然后跑得干干净净,连厨房里生了虫的半袋大米和几个西红柿都一起带着跑了。要不是严武不信,当天跟踪她搬家,就收不到租金了。
严武那天跟着神婆来到这家杂货铺,在听神婆和她女儿吵完了架,才进去。神婆显然没算到这个,瞪着眼睛看看他,看看女儿。女儿也是个神婆,只是水晶球小了点,兼卖各种奇怪小玩意儿。她又生气又无奈,边付钱边用眼神剜严武,有零有整,最后还没付完。小神婆最后双手一叉腰:“没了,你要打要砸都行,要人她也给你!”严武当然不打不砸,对神婆也没兴趣,就让她们写了个欠条,自己先垫上了,然后断断续续来这边拿钱,一月中的时候还清了。
这条路上人很少,这家店亮着灯,店里母女依旧在吵架。
严武已经习惯了。他进门,母女两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看是严武,就转回去继续吵架,这次的引子是谁刷的碗,主题依旧回到“你吃我的住我的就得听我的这么多年我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和“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我多不容易你真是白眼狼”。
严武自顾自在店里转悠,小神婆已经累了,她喝口水,喘口气,老神婆骂街骂了那么多年,到底功力深厚,自己歇会儿再战。她问严武:“你来买什么?”
“耳钉。”
小神婆差点把水喷出来:“给谁?”
严武走过来坐下:“给我。”
小神婆和老神婆对视了一眼,老的去拿东西,小的凑过来:“我想到几个你合适的。要不要顺便纹身?”
严武还没说话,老神婆已经回来了,抱着三个木头盒子,按个铺开,露出各种耳饰放严武面前。
“这个好。”小神婆拿着个骷髅头递给严武。
“这个好。”老神婆拿着一串流苏耳坠给严武看,附赠了一个“我懂你们trans”的表情。
眼看她们又要吵起来,严武摇了摇头:“太夸张了。”
小神婆心领神会,挑了几个字母的给严武。严武的眼睛却放在一对耳钉上,只是普通的一颗,接近靛青,但是浅一点。
严武伸手拿了那对:“就这个吧。”
小神婆看他:“不会太简单了?你看这个……”
严武摇摇头:“就这个吧。”
老神婆拿着个打耳洞枪就拽严武的左耳垂,严武躲了一下:“只打右耳朵。”老神婆怪异地看他一眼,捏着严武的下巴转过他的头,去拽他右耳朵,严武想这么粗鲁的服务怪不得生意差。
“多少钱?”
“两千。”“三千。”
神婆们互相看一眼。“三千泰铢,你当他傻吗?”
严武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一张500的,两张100的,还有几张50的,再加上几个10铢硬币,给了小神婆,转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