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日子仍要过下去,魏楠带着他身为百足城最大药行掌柜的叔父来找过他,开口就问跌打损伤丸药方他是哪儿找的,少年略一迟疑,承认在遗迹包裹里发现的。原来如此,魏楠叔父连拍大腿,直道你坑得我好苦,他们感觉跌打损伤丸效果不错,这次是特地过来求购药方的,开口就是三百金币,或者售得利润的百分之一。
霜白想着药方毕竟不是自己钻研出来的,贸然卖出不免亏心,便将条件改为以后他在药行购物八折优惠,可再想自然分院就是最大的资源中转中枢,外出买药的情况不多,又补上一句,在药材紧缺时,自己拥有优先选购权。掌柜豪爽的将优惠加到五折,几乎跟学院里差不多了,至于优先购买权则要排在墨师等一众杰出人士后,霜白当然不可能拒绝,至于跟魏楠私下交易仍在继续中,他最近缺钱,缺钱,真的很缺钱啊!
百足城附近发生了件震惊蛮荒的大事,距百足城不足两百里地有座皓月城,城中百姓多是百足城分散出来定居的,若临近兽潮,这附近一并弱小城池的百姓还会迁回百足城集中力量对付凶兽。
最近,皓月城在两城之间的迷雾湖底发现一座古代遗迹,城主贸然派人潜入湖底查探,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有天中午,霜白正走在大街上,整座城池忽然震颤起来,足足持续了一刻钟,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还是在城里引发轩然大波,不到傍晚水底遗迹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皓月城前去探查的人员从湖心里逃了出来,还引出大波虫群,当时整座湖面上飞舞着密密麻麻的虫子,那些探子还没来得及逃走就给啃成了白骨,骇人至极!
没两天,整件事情的恶果便暴露了出来,百足城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畸形小虫,一夜间它们占据了全部街面、城墙,在城里飞得到处是,随时落在行人肩上,还会沿着窗棂钻进房间,贸然杀虫若不小心被愤怒的虫子咬伤了,病患便个个面色发黄,两眼肿胀无神,喉咙发热,四肢无力,很快,这样的病人在城里越来越多,他们白天没精神,夜里睡不着,妈呀,近来普通人夜里纷纷足不出户,一出去就给夜间游魂般四处游荡的满城病患吓得个半死。
虫灾迅速在整个蛮荒蔓延开,为预防恶劣的环境再度遭受灭顶之灾,学院派出全部三四年级的学生,组成小队潜入山林控制虫群数量,而药师系一二年级全部学生百来人在老师带领下,临时歇课,天天熬制汤药,在其他分院学生护送下,将汤药分发到白日沉睡的病患家中,给他们看病,监督他们喝药。
霜白才一年级,加上带着冰霜臂熬药不便,几乎每天被分配出去送药,熬制出来的药汤盛在一尺高的陶罐里,人抱着走。送药途中他碰见过曜诚好几次,对方每次都冷冰冰的擦肩而过,对他视而不见,可有回霜白不小心踩在s-hi地上,冰臂不利索,浑身重心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正好给刚目不斜视路过的曜诚猛地一把稳住,那人一声不吭,不看他也不说话,托起他怀里陶罐就往巷弄深处走,霜白看着阳光下那人挺拔的背影,无端叹了口气,唉,他脚好长,霜白不得不拔腿跟上。
天天分发汤药,曜诚如此一句话也不说,都默默走在他前面,三个星期一晃就过去,城里疫情渐渐稳定下来,通过元素师控制,虫子们也渐渐消匿得无影无踪……
不知不觉间留钰生日就到了,那天正好月圆,霜白在千年打铁铺子取回了炼制两月终于成功的法杖,这柄被炼制师傅命名为霜灵的法杖,近乎一米长,通体雪白,杖身散布着淡淡霜花,杖顶悬浮着颗慢慢旋转的鸽卵大小的剔透冰雪石,雅致漂亮,难得的自带天赋属x_ing“侵袭”——敌人发现以前,他们已被你源力重重包围了——想到留钰至极就是附魔师,霜白还特地叮嘱过师傅没为法杖附魔!
这柄流畅优美的霜灵法杖取回来当天下午霜白托傅光给留钰送过去,傅光捧着这柄珍宝下阶的法杖,浑身僵硬目瞪口呆着说道,霜霜霜小白,果、然……进了自然分院个个都是土豪了!你你看我十一月生日也快到了,你打算怎么表示表示啊……
少年瞪他一眼,你不打算当元素战士么,要法杖干什么。傅光继续磕磕巴巴说你也给我炼制把元素武器呗,长剑就行。霜白大力踹他一脚,你到城里冶炼屋看看,哪里有元素武器卖,这法杖都还是我托人做的,可这儿没人能帮你做元素武器啊,我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空学学你们那些元素导论、默法魔纹什么的,炼炼炼炼个屁啊……
可,傅光还要再说,霜白连摇头表示十一月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傍晚,他本该去元素院参加傅光为留钰准备的庆生会,衣服换好了,走到巷子口,人却迟疑了。
茫茫暮色中仿佛看见熟悉背影混在人群里渐渐远去了,霜白却有些茫然,叹了口气,他忽然转身拐进交易区里,在酒馆买了两坛清酒,不敢再随意喝醉,于是捧着两只酒坛回到家,在院子里揭开粗糙封泥,任冷冽酒香麻痹着神经。
那么多元素师在,又有傅光这个活跃气氛的家伙,留钰想必不会寂寞吧……他本该带着祝福真诚前往,可不知怎么的脚步越来越沉,心事越来越重,最后终于走不动了……要怎么,要怎么才能涎着脸,将所有伤害隐瞒,微笑着走到对方面前,祝福着眼前这个深深喜欢着的人呢,他大可什么都不说,当一切没发生,两个人像过去一样生活,直到有天,真相终于被揭穿,又或者,压根等不到那天——
从留钰傅光去元素院,不知什么时候起,霜白隐隐觉得自己离那两个人越来越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呆呆坐在石桌前,半碗酒浆一饮而尽,人啊,总会慢慢长大渐渐老去,什么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终会散去,三年后兽潮一到,又有多少人能肩并肩继续走下去——
啊哈,这酒好辣,辣得少年眼角呛出眼泪来,辣得他心里酸酸的,疼疼的,只差没有哭出来了。
清冷月光下,他一个人默默坐在院子里,闷不吭声喝着酒,一旁啾啾驮着小鱼在月光下散步,他一会悲一时喜,不知不觉干掉一整坛清酒。
我以为你天天在城里送药,或许最近生病了来不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没想你大爷的,一个人竟然在这里喝酒,留钰忽然抢过他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又拍了拍少年脸颊。
霜白晕晕乎乎坐着,呆呆的抬头看着留钰:“留钰……”月光下清清冷冷那个人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幻觉还是真人,他心头一热,不管不顾抱住留钰,脸在对方胸前蹭了蹭。留钰左手端着酒坛,右手拿着酒碗,任霜白搂着,给自己倒了碗酒,呷了口:“没发现你醉了这么黏人……”
我没醉,霜白认真清醒的分辩道,醉了,他听留钰肯定说,我没醉,他再一次努力强调道,忽然又松开了留钰,困惑的望向石桌,我的酒呢,你把我碗藏哪里去了,再不甘心的晃了晃桌上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好像还有一坛呢……
留钰在石桌一边坐下,自斟自饮,看着霜白犯傻,我以为你哪不舒服,特地过来看看,没想着你在这儿当醉猫呢,来跟我说说,心里哪有什么不痛快,让哥哥高兴高兴。
霜白看着面前晃晃悠悠的留钰,有些不乐意了,可抬头看看天顶圆圆亮亮的大月亮,望了半天,再看留钰时就感觉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直晃人眼睛,他突然心头一热,腿脚便有些发软,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停,每跳一下心里都默喊一声我喜欢你的,每跳一下,跟着再默念一句,我是真喜欢你的……
他屁股一软,跟着跌坐在石桌边,看着眼前这个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的人,心中一痛,用尽力气鼓足一辈子的勇气,终于想将满腔情意说出口,可话到口边舌头打结,再说出的声音带着哭腔变成了:“对不起,对不起……”
犯什么傻,我没气,你自己倒来劲了,非让我安慰你是吧,看你送这么大礼份上,让我想想,到时候该回送你什么……送什么好呢……留钰在月光下直勾勾的看着他,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霜白心弦不知为何一动,满腔哀愁瞬间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再呼吸不能——
不是你听我说,他惊慌失措站了起来,不是对不起,不知怎么的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满脸是泪,低着头不停耸着肩膀,对不起真对不起,少年越哭越伤心,越哭越狼狈,终于蹲在地上抽噎起来。
又发什么疯,犯什么傻呢,留钰蹲他旁边,拍拍他后心。
你你你别说话,听我说,少年抽噎着打断了他,他感觉自己一颗心碎了,却还忍着满腹酸楚要将一切托盘而出,我真不是,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炼完了刀准备拿给你看的,可在十字路口你没注意我,我就跟着你一直到了力院龙球场边看见了那个人……
看见就看见呗,我也没想怎么瞒着,喜欢又有什么大不了了,傅光他——
闭嘴你听我说完!霜白哆哆嗦嗦打断他,我当时生气又害怕,胡乱走到力院外的小酒馆喝醉了酒,我是第一次喝酒,完全不知道这么容易醉,发生什么后来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虽然即使这样我也不该这么做的……少年不停抽噎着,说得时断时续的,月光下小院子忽然静了静,竹影婆娑,连虫儿都不唱了,只剩下霜白大力喘息的声音,留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颤了颤。
他抬起红肿的脸,努力把话哭完……可……可第二天我醒来就发现他躺在我旁边,我吓坏了赶紧跑了,我压根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一直不敢跟你说,我真一早就醉了,压根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的,留留留钰、我……霜白扭曲着脸,用力挤着泪,难看得要死。
留钰蹲在他旁边静静不说话,突然站起来,走了两步,不敢置信似的愣了愣,再次确定,你没看错确定是他?
霜白麻木的点了点头,留钰不说话了,月光将那人清冷的影子倾斜的扫过来,安静交叠在霜白脚下,少年泪渐渐止,心头也是一片茫然懵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