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乐哭笑不得,立马搂紧他的脖子,脸贴着脸,手指戳着他的背,“在弄我就要反击了”。
魏军能感受到尹乐脸蛋的温度,那是瘙痒运动后,近距离抚摸的炙热。
“有本事你来啊”,他低声地挑逗道。
“今年你就死定了!”,尹乐信誓旦旦道,双手拍打着他脸,尝试将他冷静下来。
魏军终于乖乖的站直了身体,尹乐摆正了他的蝴蝶结,再一次抚平了两人被弄皱的白衬衫。
魏军从衣架上拿起了黑色西装燕尾服,套在了尹乐身上,从身后搂住他。
“宝贝,你真美”。
尹乐一脸幸福洋溢在露齿笑颜上,轻声问道,“你确定不后悔?”
“后悔什么?”,魏军坏笑道。
“你干嘛明知故问?”,尹乐转向他。
“那你又干嘛明知故问?”,魏军拍了拍他的头。
“因为我怕…”,尹乐收起了笑容,“怕你有一天不爱我了,会离开我”。
“那一定是我死了后才会做出的事”,他捏了捏尹乐的鼻子,“有我在的日子里,你不许再胡思乱想”。
尹乐甜蜜地点了点头。
“时间快到了!”,尹乐的闺蜜在门外呼喊到,“你们快出来啦!”
魏军和尹乐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英气飒爽地走在浅蓝色的地毯上,沙滩上纯白色的座椅坐满了各路朋友和亲人。他们满脸微笑地看着魏军和尹乐慢慢走上海洋蓝搭建的小礼堂布景内。双方父母都面带微笑地在台上等候两位的到来,尤其是尹乐的妈妈,已经开始忍不住哭了起来。
证婚人笑容满面地看着台上的两个新人,他们面对面,看似有些紧张和害羞。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担任两位男士的证婚人,兴奋地昨晚一宿没睡好”,证婚人自己都笑了起来,“今天,我很荣幸能为这对珠联璧合、佳偶天成的新人证婚。此时此刻,两位新郎在命运的机缘巧合下相遇、相恋、最后相守。对于爱情,最重要莫过于两颗相爱的心愿意为对方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陪伴,无分x_ing别、无分年龄。”
证婚人望向魏军,“魏先生,请问您从今以后,无论贫富、疾病和再多困难,你都愿意终生忠贞不渝地爱护着尹先生吗?”
魏军眼里含着泪光,笑道,“我愿意”,深情地看向尹乐。
证婚人看向尹乐,“尹先生,请问您从今以后,无论贫富、疾病和再多困难,你都愿意终生忠贞不渝地爱护着魏先生吗?”
尹乐的笑颜中闪烁着泪光,“我愿意”,深情地凝视着魏军。
证婚人笑容满面,“现在我宣布,魏先生和尹先生自此结为夫夫,祝福你们同心永结、幸福美满!现在,新郎们可以交换戒指!”
魏军和尹乐为了这一刻像是等了一整个世纪。两人彼此走近对方,尹乐伸出了右手,魏军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白金戒指戴上了尹乐的无名指上,尹乐也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白金戒指戴到了魏军的左手无名指上。
“我爱你,尹乐。”
“我爱你,魏军。”
他俩泪目相对,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拥吻了一起。
*
尹乐在泪泊中惊醒。
他身体像是被吸干似的,虚弱地从等候大厅慢移至重病监护室外。
魏军的母亲早已他丈夫紧拥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魏军的父亲眉头紧锁,表情哀伤地直盯病房,仿佛在等待什么消息。
平日带上乐观笑颜面具的他们,终于在王主任从病房出来的那一刻彻底崩裂。他和护士的神情格外凝重。王医生正要开口时,尹乐刚好站在门外,通过窗内看见病入膏肓、瘦骨如柴的魏军正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他时间不多了,现在还在高烧中,可能连说话都是困难,你们抓紧时间多陪陪他,见他最后一面吧。”
魏军的母亲泪目满面,双手捂着嘴脸地悲痛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王主任一脸忧伤地摇了摇头,“魏先生算是很坚强的病人了,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少数人的奇迹。想必,他是为了你们,才一直坚持住吧。只可惜,该来的还是会来。”
一向坚强的魏军父亲终于忍不住默默地流下了泪水,魏军的母亲情绪过于激动,像是要晕倒,一把被王主任扶住,送到了一旁的休息大厅的座位上。
护士有些不合时地问道,“消毒防护服只有两件,请问您们三人谁想先进去探望病人呢?”
魏军的父亲看向尹乐,似乎在暗示他,让他先去。
尹乐有些犹豫,因为他不想那么快就跟魏军道别,他甚至自私地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见魏军的人。可当他看着一旁伤心欲绝的魏母,而魏军父亲势必要先安抚好她的情绪,尹乐看似也别无选择。
他朝着魏军父亲点了点,深呼吸一口气,“我先去吧。”
尹乐跟随着护士来到一个消毒室,身体逐渐套上越来越多的东西,厚重的透明塑料消毒服、消毒头罩、消毒口罩、消毒手套和消毒鞋套,仿佛他要与病菌大战一场似的。可其实,这只是对毫无免疫抵抗力的魏军所做的最后的一份保护。
他走进了重病监护室,这里的环境和以往的大不相同。屋内尽是简洁的白色,除了魏军身上的蓝纹病服及闪烁着绿线的生命迹象仪。
尹乐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探访都要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正垂死挣扎的魏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深爱的男人即将被死神带走。他多么希望时间的沙漏能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停住,让他好好地陪着他,也让他看着自己慢慢变老,直到自己被死神带走,与他一起同行。
尹乐看着病床上的魏军,微张的眼睛下只剩对生存热情燃尽后的目光呆滞。肿大的淋巴红点如疟斑肆意地爬满了他全身,连他沧桑的面容也不放过。他急促地在氧气罩中吸收着仅存的养分。他想说话,不仅需要全身的力气,而且即便如此,音量还是小得如蚊子的“嗡嗡”声。尹乐需要紧贴他的脸,才能听清他唇部挪动的一字一句。
魏军深谙,当一周前自己的全身免疫力丧失,被确诊了肺孢子虫肺炎及其他并发症共发时,他便离死期亦不远了。他每天都要在病床上与各种奇形怪异的病魔斗争,而这些病疾,对于免疫力正常的一般人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他会持续高烧腹泻,会气粗咳血,会像活死人似的四肢无力地瘫倒。
他会时常看向窗外,看看北京久违的蓝天,看看窗外的树叶。他憔悴苍白的面容一直折磨着尹乐。让尹乐更寒心的,莫过于他曾对他低声感慨过,“自己犹如那位‘看着树上最后一片枯叶落下时,自己的生命也到了尽头’的人”。
“别胡说”,尹乐只是默默地听进了心里,强憋着泪水往眼眶里收。
“你还记得吗?我就像是个□□,随时都会爆炸,我感觉,我的时间…快到了。”
“你别再说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回应什么来安慰眼前的爱人,即将殒逝的爱人。他只能隔着消毒膜握紧他的手,希望自己的余温能鼓励感化他继续乐观地活下去。
而这一刻,魏军用力地摆动着自己的双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无论尹乐如何将自己的双耳贴近他的双唇,他始终听不见魏军想说什么。
他凝望着魏军想说却说不出的痛苦表情,自己再也不能压抑住即将爆发的情绪,本就哭红了的双眼,再一次淹没在了泪水汇成的汪洋中。在这片染满悲伤和寂苦海里,尹乐只看见病床上的魏军。
他能清晰地看到魏军的脸上写满着对活着的诉求,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可与此同时,他亦看到百病缠身痛疾的煎熬,每处紧绷的血管和神经都像是齐声高喊,势必要脱离r_ou_体之苦,还灵魂之自由。
尹乐的内心百般挣扎,即便到了魏军生死存亡的一刻,他仍在竞争,仍对他与初恋四年之实耿耿于怀。
他自知两人一起的时间不可能超越那四年了。他自知魏军现在最渴望的,便是松开他一直为尹乐残存的一口气,让他快活地结束这一生。可他始终于心不忍,他就是想再自私一次,就自私多最后一次,即使魏军会因此继续痛苦多好十几个小时,但他还是想,只要魏军能多活一小时,就是一小时。
魏军瘫痪在床上痛苦地□□挣扎,他扭曲的表情里流露出想要解脱的欲望,却拼了命扭着头,像是不想毁了尹乐那自私的夙愿。
此时的尹乐早已泣不成声。他虚弱地、小心翼翼地再次牵起魏军那瘦骨嶙峋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戴有头罩的额头,然后轻抚着他的脸庞。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彼此的温度在两具不平衡的躯体中相互通电吧。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尹乐柔情地低声呼唤道,望着早已意识模糊的魏军,期盼得到他一样的回应。魏军似乎听懂了这三字真言,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颜,想告诉尹乐,他也一样爱着他。
只可惜,他微微睁开的双眼,似乎要不负重堪地塌下了。
*
三年零四天。
放置在尹乐公寓桌上的那朵永生蓝玫瑰仍旧逃不了时间的惩罚,绽放的花蕊早已凋零收缩,艳丽的湛蓝色在沙漏的侵蚀下褪去了最华美的衣裳,留下的只剩殒落在玻璃瓶底枯萎的花瓣。
魏军永远闭合了他的双眼。直到最后一刻,尹乐还是没听见他梦里的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