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的就是没吵架,” 乔南语重心长:“除开你俩的过去,程大夫人不错。”
“除开过去?除得开吗?”乐易怔怔地望着街对面,窗前的程烟景静默宛如雕像。
“我母亲的死和他家脱不了干系,而他的眼睛……和我也脱不了干系。”他掐了烟,狠狠地戳在地上,把水泥地烙出一个黑印:“我都不知道我是该恨他还是该道歉。”
乔南搭上乐易肩膀,安慰道:“老耿和我说,他一开始想劝你来着,看你态度坚决,一副不可阻挡的样子,才打消了念头。”
“和耿警官没关系。”是他愣头愣脑撞上去,不管不顾只想爱那个人,谁也阻止不了。
乔南轻轻叹气:“那现在……分了?”
乐易一僵,像被泼了大桶冰水,浑身凉透。分手?没想过,他脑海里没有这个词。追程烟景的时候,就是一直往前,追得到就相爱,追不到就继续,他的爱是一条单行道,没有分支,更没想过会在两情相悦后撤退。
等等……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吗?程烟景一直在骗他不是吗?
“我不知道。”乐易淡淡地说,“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我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巴心巴肝的我像个傻子。”
秋风吹拂,散乱的烟头呼呼翻滚。乔南长呼了一口气:“恋爱的人哪个不傻?我第一次见我家老耿就捅了他两刀,差点把他捅死了。”
乐易吃了一惊,只听说乔南坐过牢,其他的知道的并不多。
“后来我跟他说,我喜欢你,他说我有病,指着警局里的一颗大树,劝我一头撞死。”乔南心酸地笑了笑,陷入回忆:“我当时就在他们警局里跪了,后来想想简直疯了,一院子监控摄像头呢。”
“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总不能因为放不下过去,就这么看着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吧。”乔南说:“我那时就想啊,这世上除了这个人,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乐易叹气,迷惘得像陷入一团浓雾,爱、恨、迁怒、悔意糅杂在一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回到店里给乔南煮了碗牛r_ou_面。乔南拍了拍他肩膀,嘴里嚼着面,口齿不清地说,别急着决定,好好想想。
夜里,乐易躺在床上当挺尸,一闭上眼,程烟景就站在他眼前,白衣翩翩,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像是逆生长的人,过早地成熟了,年少时的轻狂、放歌、纵意都没能体会,反倒是现在,二十八岁,又像没成长过,变成了毛头小子,凭直觉迷恋一场,肆无忌惮。
乐易烦躁地把手枕到脑后,手指碰到一处冰凉,某个小东西卡在枕头缝里,抠出来一看,是一枚一元硬币,猛地想起他和程烟景唯一一次争吵,程烟景用几枚硬币轻轻松松地化解了。那时的他,心志前所未有的坚定,过去和将来都无足轻重,只有程烟景最重要。
他慵懒地躺着,把硬币抛在空中,摊开手接住,又闭着眼抛起,再接住。
如果是正面,明天就去见他。
如果是背面,就再抛一次。
第35章
天色渐明,迎接他的是一个暧昧不明的天气,东边云层翻卷,西边金光灿烂,地上游动着云团的巨大y-in影,墙壁上又透着斑驳的光点。
乐易一夜未眠,躯壳沉重。
“你已经是第三次把面煮坨了。”姚珊贴心地提醒。
乐易把汤勺递给姚珊,浑浑噩噩地把头伸到水龙头下,旋了开关,哗哗冲起来。再过半个小时,程烟景该醒了。他是该现在就去诊所外等着,还是晚一些再去?他该先说对不起,还是问他为什么一直瞒着他?
乐易长吸了几口气,用凉水让快要炸裂的脑袋冷静下来。
“乐子,大清早洗头呐?”
细绵绵的声音传来,乐易猛地睁开眼,收束住烦乱,咧出一个由衷的笑。
天降救星!程烟景头号粉丝赵婆婆来了!乐易第一次觉得老人如此亲切可爱。
他第一次去沉香堂就是扶赵婆婆去看病,所以……可以再来一次,借着程烟景问诊的空当,冷不丁地说一声对不起,或者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要有了合适的开口机会,接下来就不会太困难。
乐易擦干净脸:“赵婆婆,腿还疼吗?”
赵婆婆找了张椅子坐下,唉声叹气:“疼啊,我这腿隔几天就疼。”
乐易就等她这句话!“那我陪你去程大夫那儿看看。”
可赵婆婆不但没有答应,反而苦着脸,看上去伤心极了。
“程大夫休假了……”
云层翻滚着盖住阳光,天边的金色一点一点被黑云挤占。
乐易脑子嗡地一响,艰涩地开口:“休假?”
“是啊,诊所都关了。”赵婆婆惋惜地念叨:“前天我去看程大夫,他就说要休假,还送了我两灌鱼油和好几盒风s-hi宁片,程大夫人真好,哎,问他去哪儿也不说,休多久也不说,这不是把我这老人家当外人嘛,没了程大夫……”
休假?!程烟景就住在诊所里怎么休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休什么假?他一米外都看不清,不好好待着,去哪里休假?!
天色霎时暗了,金光被压在云层背后,一副山雨欲来的汹涌架势,翠柳街变了颜色,白色的车、绿色的树通通变得乌黑,宛如一堆废铁,他单薄的朝黑暗中心走去,擦过急停的车,司机在咒骂,他慌得厉害,心乱扑扑的跳。
「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总不能因为放不下过去,就这么看着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吧。」
不会吧……不要……
乐易猛地跑起来,像只受惊的飞鸟,在车流中奔窜,一口气冲上二楼。
诊所大门紧闭。
没事,没事,乐易喘着气,程烟景还没起床,门当然是关着的。
大门左侧,有一小块方形的墙面,干净得像是刚被撕掉保鲜膜,边缘积着一小撮灰,像秃顶一样界限分明。
那本该挂着一块木匾,镶嵌隶书体“沉香堂”三个字,红匾金字,他曾无数次倚着牌匾,等程烟景醒来。
木匾没了。
整面墙光秃秃的。
第36章
程烟景消失了。
乐易在光秃秃的外墙下蹲了一天,太阳从东挪到西,光线亮了又暗,诊所的门就像一尊石墙,岿然不动。
“这次我真的不知道。”闻讯赶来的耿青城说。
“或许真的是休假呢?”乔南把乐易拉起来,拍了拍他裤腿的灰。
乐易双脚发麻,像有r_ou_眼看不见的虫子往毛孔里钻,只能倚在乔南身上:“他从不出门,之前想约他出去,嘴皮子磨烂了都没说动。他眼睛不好,怎么会出去……”
乐易烦躁地抻了拳头往墙上挥,被耿青城眼疾手快地握住。
“不用太担心,他一个人来林城落脚,还顺利开了一间诊所,这么独立的人不会有事的。”
不,别人都以为程烟景生活得和普通人一样,但他知道程烟景有多不容易,做菜把握不好火候,吃鱼都得捡刺少的吃。程烟景需要他照顾,少了他,吃得惯吗?睡得好吗?下雨天带伞了吗?看得见车来人往吗?避得开吗?
看乐易一脸铁青,乔南跟着担心:“有办法联系上他吗?”
“他不用手机。”隔绝了一切电子设备,手机、微博、微信都没有。乐易抓着头发:“我要疯了。”
耿青城:“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十三年前就是这样,我去上学,回来我妈就不见了,现在呢?我爱的人,前一天还站在窗台前……”
耿青城重重拍了他一下,打断他胡思乱想:“程大夫和病人们提前打过招呼,说明他是有计划的离开,很可能是真有什么事,别自己吓自己。”
“我早就该搬来和他同居。”乐易忿忿地说。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夜里街灯稀疏,翠柳街临街的店铺都关了门,对面黑漆漆的,窗台的绿植也被搬走了。绿萝和吊兰昨天还在窗前摇曳,程烟景也和此前无数个白天一样,在绿丛背后凝视着翠柳街。他是夜里走的,至少是面馆打烊之后,为了避免不期而遇,偷偷地走了。程烟景小心翼翼地离开,这一点最让他难过。
毫无征兆的离别,就像风对于火,不仅没有扑灭他心头的念想,反而煽起更浓的烈焰。乐易在床上来回翻滚,焦虑、烦躁、悔意一股脑的往心里钻。
不知过了多久,石壕村像陨石猛地坠到他的睡梦里,纵横的壕沟宛如纷飞的蚕丝,缠住他的脖子,缓缓箍紧,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壕沟里传来阵阵呜咽,像濒死的猫在哀嚎,哭声像烟雾一样慢慢升腾,升到半空中,摩擦碰撞,拼出程烟景的模样……
“啊!!!”
乐易倏地跳起来,打了个冷战,黄蜡蜡的脸上s-hi了大片,像洇透了的劣质Cao纸。他慌慌张张地摸亮台灯,汲取一点亮光。
梦真是蹊跷,过去的十三年间,他总是梦见青色的手臂,渐渐的,梦境里多了一个孩子的哭声,现在哭声幻化成程烟景的脸……
像现实慢慢清晰。
你在哪儿?不要哭,我去找你好不好?
乐易捂住脸,在单薄的光下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