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易脸上没什么表情,抓了打火机嚓嚓地按,火苗窜起、熄灭、又窜起,衬得脸色一时明亮一时y-in沉。
乔南岔开话题:“他为什么到林城开诊所?人生地不熟,离家还远。”
耿青城:“我不知道,我没多问。”
程烟景十三年后突然出现,温文有礼,带着不可捉摸的深沉和强硬,他没往深处问,只是换了种方式去弥补,比如让乔南去照顾生意,送一些水果。
乐易点了根烟,没点着,朝烟头吹了吹,火星才旺起来:“他的眼睛,是掉进壕里被刺伤的?”
乐易终于开口说话,进屋后唯一的一句。
耿青城心里一凛:“有可能,十三年前,我离开蛮城医院的时候,他还在眼科室。”而且程烟景不像说谎,耿青城干了十几年刑侦,能分辨。
“也是,”乐易吐了一缕烟:“我问过,他说是他小时候摔的,不像在骗我。”
小半截烟灰簇在烟头上,乐易呼出一口气,把它吹走,“他不是自己摔下去的。”
“我踢了他一脚,他滚下去的。”
雨水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像夹着冰雹。
乐易:“我看到了。”
第33章
雨越下越大,空气变得紧张,夹杂着浑厚的呼吸,乐易把半截烟嘴摁在烟灰缸里,无视耿青城和乔南探究的眼神,一声不响地走了。
耿青城还僵在沙发上,他的脸皱成一团,打颤的眉毛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惊。
乔南坐回耿青城身边,舒开他拧成结的眉:“别想了,人都走了。”
耿青城像被从神游世界里拉回,面如土色。
乔南只好为他端来一杯热水:“你以前真把乐易带到山里认尸?不能把尸体运回来吗?”如果乐易不去那什么村,就不会那么早遇见程大夫。
耿青城咕咚咕咚灌了大口,精神慢慢松弛下来:“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当时宋朝生不认罪,证据不足谁也不敢开棺。之前有过一样的案子,尸体挖出来,特征都比对了,通知家属来认领,家属却不承认,被挖的那家天天在警局门口摆花圈,闹得j-i飞狗跳。”
耿青城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把未成年人扯到案件里。”
现实总是离奇,乔南跟着低落:“你和乐易也算交过心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感情很……一般。”看上去只是普通交情。
“因为宋朝生没有被判死刑。”耿青城低声说。
“宋朝生好吃懒做,成天流浪,但也只是个混混。他说傅文婷是自己溺死的,法院也认为他杀害傅文婷证据不足。他不是杀了人还能镇定说谎的人。”
傅文婷遇害前,宋朝生和马巧玲仅有一面之缘,是马巧玲到林城安c-h-a线人时遇见的。马巧玲自己都不曾想过,宋朝生会送他一单生意。马巧玲卖掉傅文婷的尸体,赚了三万多,除去分给几个线人,宋朝生分账8千,然而他只留了2千块,剩下的都给了马巧玲。
“就连警局那帮兄弟都认为,如果不是宋朝生钟情马巧玲,想讨她欢心,傅文婷死亡前,他或许会救人。”马巧玲被捕之前,宋朝生坚称没有见过傅文婷,或许也是为了保护她。
“乐易为这个大闹过,他认为就是宋朝生杀了他母亲……”
耿青城额头隐隐的疼,乐易不服判决,到派出所闹了好几次,耿青城为此和他周旋了大半年,直至现在,都还记得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如果宋朝生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他!」
“大概,他不喜欢也不相信警察,什么警察、公平、正义,包括我……他都没好感。”现在知道他隐瞒了程烟景的身份,只会更糟,耿青城揉了揉鼓胀的太阳x_u_e,一口气把水喝干。
乔南抽走他手上的杯子,轻轻揉着耿青城额头:“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耿青城长叹一口气,说什么呢,每发生一起案件,就意味着多一件伤心事,多一群伤心人,若逐一细数,珠穆朗玛峰都会这世上的伤心被压沉。
乔南抚着他额头的碎发:“乐易和程大夫……会怎么样?”
耿青城疲惫地躺在乔南腿上。
“谁知道呢……”
大雨滂沱,这场雨下得蹊跷,林城的秋天不是多雨的季节,偏偏这个时候像是天裂了,老天好像故意要为乐易的处境加点悲伤的配乐,哗哗砸个不停。或许在老天眼里,乐易有理由悲伤,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公平没有正义,还被噩梦纠缠,要是悲伤可以量化,大概和这场雨势差不多。
乐易倒不悲伤,都过去十三年了,凄苦早就被嚼烂了,往事重提也淡得跟白开水一样。他只是烦躁,程烟景毫无征兆地出现,连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这种感觉就像他身体里长了一个毒瘤,他一次又一次化疗,疼得彻心彻骨,终于换来十几年安稳日子,突然有人告诉他,创口还有余毒,还要疼下去。
真他妈糟心。
乐易闭上眼,雨水顺着额头流到沙发上,洇出一片s-hi痕。周围霎时亮了,耳边嘁嘁喳喳,哭声叫声脚步声吼声撕扯声混在一起,他慢慢缩小,缩成15岁的模样,他站在混乱中央,脚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一个鬼哭狼嚎的孩子紧紧抱住他的腿,看上去恶心极了,忍不住踢了一脚,正中孩子小腿,他被人拉着往外走,他却拼命地往回拽,就那么一回头,看见那孩子摔了个狗吃屎,蹩脚地想爬起来,摇摇晃晃又跌了去,脚一崴,滚远了。
乐易猛地坐起来,客厅空荡荡的,静如废墟。
一丝光亮从对面诊所投来,灰白的灯光被雨水打碎。程烟景推开窗,小心翼翼地把窗台的绿植收进屋,白大褂被雨水沾s-hi,像阖上的蝴蝶翅膀。
乐易觉得自己快疯了,他捂住眼,却压不住心里的躁动,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但还是能轻易地默背出程烟景下一步的动作,程烟景总是最左边的仙人掌搬起,轻轻沥两下,然后是芦荟、吊兰,直到最右的绿萝。
那件白大褂,被他们的精 液溅过,程烟景爱干净,用消毒水洗了两遍。
心口像撕裂一般疼。
他太爱他了。
程烟景在哪里出现,他的目光就追到哪里,心就跟到哪里。
毫无理x_ing、不受控制。
乐易突然好失望,现实不该是这样的,现实应该给努力生活的人一个好结局,他战胜黑暗,乐观向上,遇到对的人,努力争取,彼此相爱。
可为什么是程烟景?
为什么是程家人?
是不是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做噩梦,是不是他一定要背负着过去,是不是他不配重生,是不是别人的生活可以悲喜交替,而他只能难堪和更难堪?
真的太难堪了,尤其是他的爱和收不回的心。乐易笑得狰狞,仿佛五官被雨水冲乱了位置,他想冲过去问他——
你来林城做什么?
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可连质问都会让他更难堪。
第34章
姚珊觉得乐易应该是中邪了。
一连三天,天没亮就把面馆扫得一层不染,熬好牛r_ou_汤,切了一整碗姜末,还腌了泡菜。
“你不去诊所了?”平时九点多就跑得没影了,眼瞧着快到中午,还勤劳地像只小蜜蜂似的,姚珊闲得可以回房睡大觉。
乐易守着一大锅面汤,楞楞地问:“我去干嘛?”
姚珊被逗乐了,倚在墙上没好气地笑:“问你自己呗,我也想知道你以前都去干嘛,当护士?”
乐易一怔,记忆不受控制地回放他在诊所里的片段,痴迷迷地看程烟景工作,背拗口的西药名字,换着花样做一桌好菜,学煮柳橙蛋羹。
他们还做过几次爱。
在狭窄的里屋,他掐住程烟景的腰,把自己挤进狭窄又s-hi热的甬道,程烟景像小鹿一样呜咽,把他夹得紧紧的,让他有一种被爱的感觉。
乐易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望向街对面,阳光柔和,绿萝叶子像小手掌,在秋风里挥着,说,来呀,来呀。他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走到门帘下,窗前缓缓出现一个身影,白色的、纤细的、熟悉的,那人站在窗台前,像以前那样云淡风轻地看着翠柳街的车来人往。
乐易猛地站住了。
“不去了。”
他为什么要过去?凭什么是他过去?程烟景也骗了他不是吗?乐易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苦闷地点了根烟。
烟呛进胃里,搅得胃壁痉挛,一股股酸水涌到喉咙。乔南趿着拖鞋,还没踏进屋先踩了一地烟头。
“你这是干嘛,给国家肺癌研究做样本?”
乐易迷蒙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熏干的脸:“吃什么?”
“得了吧,你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再好的面都被你煮难吃了。”乔南瞅着一地狼藉,大喇喇地坐在乐易旁边,两个大男人并排杵在门口:“老耿想来看你,又怕你还在生气。”
乐易摇摇头,他犯不着生耿青城的气。
乔南宽慰地搂了搂他肩膀:“最近怎么样?”
乐易咧嘴,踢着一地烟头,乔南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要是好的话,还用得着坐这儿给肺癌研究做样本么?
乔南试探着问:“没和好?”
乐易啧了声:“我们又没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