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肖美人会再回来,再见到肖美人的那一刻,胸中的苦闷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段日子的不痛快全都不值一提,好像腿伤了的那个夏日,看见他的时候,便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讲话,总之觉得自己顶蠢的,可多数时候又明白,蠢也甘愿。
不知道哪句话惹得肖美人不高兴了,沉着脸走进了客房,不愿同他多说几句话,把门关紧锁死,便再没传出什么动静。
穆尚松想他想得厉害,又怕自己招他的烦,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也没有要敲门的意思,倒像是打算这样陪陪肖美人。
过了许久,终于听见门锁松动的声音,肖美人推开房门,见到外头站着一个穆尚松,竟也不意外。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穆尚松道:“没有什么事,你休息吧。”
“穆尚松。” 肖美人叫他,“我…我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一直都得空,挺悠闲的。”
讲完便把房门又合上了,留着穆尚松这个榆木脑袋站在原地好生琢磨其中意思。
月上枝头的时候,穆尚松脸有些发红。
第18章 .
肖美人躺在床上,四周静得很,没有扰人的声音。
刚才穆尚松来过一趟,只是站在外头,也不敲门。或许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细枝末节里暗暗生出了几分难以捕捉的默契,即便是穆尚松没弄出什么动静,肖美人也晓得来的人是他,开门瞧见他的脸时,心中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没有多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穆尚松自己顶想念他。
至于穆尚松能不能听懂,则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了。
肖美人关上门,无意瞅到墙壁上的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都是挂着笑的,穆尚松愣神的样子让肖美人觉得有些戏耍的乐趣,可他讲出的话全是真的,一字一句,都没有半分虚假。
夜深了,他却睡不着。穆尚松站了顶久,或许十分钟,或许半个钟头,然后转身离开了,步子比来时要轻快得多,肖美人觉得,有好几步,或许踏进了他的心里。
翻了个身,好不容易有些睡意,又听见房门被敲响,肖美人起身开门,定眼一看, 原来是住在隔壁房的许怀棠。
许怀棠手中拿着几颗糖,递到肖美人跟前,道:“肖先生,要不要吃糖?”
他笑得很真诚,眼睛弯弯的,令人讨厌不起来,不过肖美人演戏的时候绝不会这样笑,他觉得有些假,世界上哪有人能笑得这样灿烂,好似丁点儿黑暗都不曾见着似的,一点顾忌也无。
“多谢,我不爱吃糖。”
许怀棠不介意,把糖收回口袋里,道:“我忘了,肖先生是大明星,夜晚吃糖可能要长胖的。”
肖美人没有太多精力与他绕弯子,许怀棠表现得越亲切,他便越觉得烦躁,只想快些让这人回去,不要打扰他休息。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怀棠点点头:“嗯,想同肖先生聊一聊。”
肖美人道:“很晚了,改日吧。”
许怀棠却道:“同松哥有关系的,不耽误多长时间。”
肖美人想了想,让许怀棠进了房间。
刚把门合上,许怀棠便直入主题,确实是分秒都不耽误,只是这话说得又快又直,反倒让肖美人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
许怀棠找了个沙发坐下,对肖美人道:“肖先生,我喜欢松哥好多年。”
肖美人愕然,转身看向身后的许怀棠,只见他仍是笑着,不觉得刚刚那番话有什么丢人,只是静静看着肖美人,眼睛清澈明亮,找不到妒忌或是仇恨。
“我也知道肖先生优秀,你演的戏我看过几部,真的很不错,肖先生人好,戏演得也好,怪不得松哥会这样喜欢你。”
许怀棠拆了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肖美人这才看见,他并不是完全不以为然,拆糖纸的时候,许怀棠的手是发抖的。
“肖先生,我小时候被忠义山救过一条命,醒过来以后就在忠义山上跟着哥几个讨生活,做的虽然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我手上顶干净,没沾过血,我没有杀过人,我胆子小,原本想着只要跟在松哥旁边就成,没想到他后来下了山,做了穆家的当家,我又同自己讲,那就什么都别说,见他娶妻生子,也是一件顶快乐的事,可后来,他老婆没讨上,身边却有了你。”
许怀棠嚼嚼嘴里的糖,讲话有些囫囵,又好似被悲伤卡住了喉咙。
“我很后悔,我晓得来不及了。”
肖美人觉得脑袋里好似进了一窝蜂,嗡嗡嗡地吵闹着,让他无法静下来思考。眼前的许怀棠,太像从前的他,但他没有那么好运气,仇其善撑不住了,抓着他的手,连思索都没有,便往泥潭里带,许怀棠命好,这样相似的遭遇,却没有往绝望的方向走,到现在仍保留着一份真诚和坦率,仍旧能够站在明亮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向“情敌”微笑。
要论嫉妒,或许两人的位置才要倒个个儿,许怀棠身上有的可贵,是肖美人一路走来无奈丢失的人生。
肖美人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许怀棠将糖吞下,抬手胡乱擦了两把脸,同肖美人道:“肖先生,我和其他几个兄弟从忠义山上下来的时候,松哥是一个人,他说你同他分开了,是不是真的?”
肖美人点点头,开口也困难:“是,我们分开了。”
又在讲出口的那瞬间,明白什么叫做言不由衷。
许怀棠又道:“我怕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往后还是会后悔,肖先生,你是聪明人,你能不能懂我的意思?”
肖美人点点头,道:“挺好,挺合适的。”
许怀棠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着肖美人的眼睛道:“肖先生,我也觉得我和松哥挺合适。你是个大明星,条件很好,我很钦佩你,但我觉得自己也不差,松哥撑起穆家,明招暗招都朝他身上招呼,他很累,我说得直白些,希望肖先生不要介意,我认为松哥同你在一起,会更加累,因为你并不那样喜欢他,而我不一样,我愿意连命都给他。”
细细想来,两人生活了这样久,自己给过穆尚松的笑脸,或许两个手就能数过来。
他是天边冷清月亮,永远不可能成为太阳。
“连命都给他”这样幼稚的话,他从前仍对仇其善心存希望时,也是这样在心里讲过的。
许怀棠说得很对,这样对穆尚松不公平,他本身已经很累,再把自己的重量放到他肩膀上,或许会害得他喘不过气来。
喜欢同爱意是不一样的,肖美人心底冷成一片,他恐怕早就失去了爱上其他人的能力,他的勇气与固执,早就被时间消磨成了细粉,稍微起一阵风,便连影子都难见着了。
许怀棠讲完了,又从兜里把糖掏了出来,道:“肖先生,你吃不吃糖?”
肖美人接过许怀棠手中的糖,拆了糖纸放进嘴里,尝出了满腔的苦涩。
第19章 .
肖美人睡得很沉,被子温暖厚实,抵挡了多数寒意,困意袭来,便自然无法再分心细想许怀棠的话,上下眼皮打着架,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好梦。阳光灿烂,树叶绿得惹人心欢,街巷像是浸了蜜似的,显出温暖的颜色,往来的人个个笑着,没有痛苦忧愁,经过他身边时,也笑着同他打招呼,每个人都喊他的名字,喊他“任浊”。
身体也年轻了十岁似的,总之感觉浑身上下藏着一股使不完的劲儿,衣裳是崭新的,上了浆,笔挺又精神。肖美人抬头看看天边的太阳,不留神被刺了眼,举起手来挡,暖光透过指缝印上皮肤,却也不觉得讨嫌,暖洋洋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好。
肖美人站在街口,瞧见有熟悉的身影从店面里走出来,是仇其善,手中拿着一包点心,见着他了,便加快步伐朝他跑过来。
脸上没有y-in郁,好似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周身都是少年郎应有的朝气,眼睛清澈明亮,只装得下肖美人一个,笑起来是弯的,那弧度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刀刃,刮得肖美人胸口发疼。
天气这样暖和,是再好不过的春日景象,肖美人消受不起这样的美梦,实难自已,就这样哭了出来。
仇其善嘴上还说着“芝麻糕是刚出炉的,我闻着香,便多买了两块”,瞧见身边肖美人默不作声地流眼泪,吓了一跳,仔细关切问他怎么了,肖美人回不出话,哭得更厉害,仇其善也着急,又问他是哪里不舒服,想要带他去看医生。
肖美人将头靠到仇其善肩膀上,大声哭着,第一次没有隐藏自己的软弱。
仇其善也不问了,拍拍肖美人的背,同他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伤心。
指头上挂着的芝麻糕晃来晃去,牛皮纸吃了一些油渍,散发出甜甜的香味,肖美人被这味道宽慰了,渐渐安静下来,他有些饿了,想吃些甜。
仇其善见他冷静下来了,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又拉起他的手朝前走。
肖美人下意识地想躲开,又发现行人也不看他们,只是牵手,不是什么顶大不了的事。
仇其善道:“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你想不想去看电影,看完电影我们再回家,爷爷讲想喝萝卜汤,出门前我已经煲上了,回去的时候刚好可以开饭。”
肖美人握紧仇其善的手,许久不回话,再开口时,却说的是另一回事。
他说:“仇其善,我能不能永远呆在这儿,我哪里也不想去。”
那语气算得上是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