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维斌对石故渊,从来不知道客气俩字儿咋写,腆着脸打开后门让宋将晗上去,自己则坐到了副驾驶,说:“先把小晗送回去。”
石故渊瞥他一眼,发动车子,说:“许萍最近怎么样?”
宋维斌打个哈哈,倒是宋将晗耳急嘴快,说:“我妈天天跟我爸吵架,烦都烦死了。”
宋维斌从后视镜瞪了儿子一眼,扭头看见石故渊斜着眼看他,淡淡的目光中累计的威压让他不由正襟危坐,说:“女人到了更年期了……”
石故渊说:“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别在孩子面前吵啊。”
宋维斌哈巴狗似的赞同,只恨上天没给他生出一条狗尾巴,并及时把握住话语权,说:“石哥,天天都是你接送啊,超级n_ai爸啊!丫头他爸呢?”
石故渊打开转向,盯着左视镜调个头,一边说:“他在家做饭呢,我有车,接送方便。”
宋维斌嚼着这话,左思右想,觉得他石哥和池羽的相处模式似曾相识,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可他又说不出那里相识、哪里怪异;他文化水平不高,无法赋予这么复杂的印象一个精准的形容词,但他脑子转得快,灵光一闪,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啊,许萍也在家做饭呢。”
话音落后,车里升腾起一阵难耐的沉默,宋维斌如坐针毡,要不是记着自己儿子在后座,他几乎要弃车而逃了。
反是石故渊落落大方地说:“所以没事儿让着人家点儿,女人得哄。”
宋维斌说:“石哥,作为一个没老婆也没女朋友的人,这件事儿你还真没有发言权。”
石故渊说:“别忘了我有个妹妹,不比老婆难缠。”
宋维斌不吱声了,到了家楼下,宋维斌不送宋将晗上楼,坐在车里叮嘱说:“上楼跟你妈说,我局里有事儿,今天不一定啥时候回来,你们早点睡觉,别等我。”
宋将晗忙着和池晓瑜依依不舍地道别,忙着跟石故渊确认周末去玩游戏机的时间,花花世界近在眼前,根本没空搭理苦口婆心的老父亲,最后还是石故渊提醒了一句,宋将晗才挤海绵一样挤出点时间应付宋维斌,他还坚持说:“你不回来也挺好的,我就不跟我妈吵架,你也学着点儿。”
说完不等他爸下车揍他,一溜烟儿跑上了楼。
宋维斌在车里骂骂咧咧,石故渊忍不住笑,说:“你儿子都比你懂事儿。”
“他懂个屁!”宋维斌呸了一口,“臭小子!”
送宋维斌到市局,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进了家门,池羽投了两条热毛巾给俩人擦脸。池晓瑜马马虎虎地抹了一把,奔向饭桌坐好,说:“我好饿呀!”
“去洗手,开饭了。”池羽给三个空碗盛饭,问石故渊,“怎么回来的这么迟?”
石故渊说:“碰见了斌子,要去市局,挺着急的,就送了他一下。”
池羽说:“警察不好当啊。”
“可不是,”石故渊笑着说,“许萍还和他闹别扭了。”
池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两口子的事儿让他们两口子解决吧,咱们可别参和。”
石故渊一笑了之,说:“小鱼儿放假,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池羽说:“我都行,听你们的。”
石故渊说:“我倒是想个地儿,去两江市怎么样?”
“行啊,”池羽说,“山水甲天下,我和小鱼儿都没去过。”
石故渊说:“我查了下你的休假,我们正好能在小沨订婚宴之前回来,你研究室那边准备准备,别忘了跟那帮老外知会一声。”
池羽应了下来,三个人坐一块儿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宋维斌则没有这般温馨的待遇,他坐在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大转椅里,捧碗泡面囫囵填着肚子,一边点灯熬油,看秦明给他的资料,看没两行,吸了一半的面条婀娜地停顿在半空,犹自向下滴汤。
半晌,面条葬身五脏庙,宋维斌把泡面放下,捧起资料在“口述”那栏翻来覆去地看,揉了揉眼睛说:“我怎么老花眼了呢?秦明,把老江的放大镜给我拿来。”
秦明没动弹,郑重地说:“宋队,你没看错。”
宋维斌狐疑地说:“那……那是重名?”
秦明说:“你是六年前,南二饭店杀人案结案了,才进刑警队的,所以可能不知道,当时石故渊就是当事人之一,没多久徐立伟自首,判了无期,现在降到二十年,石故渊功不可没。但前阵儿徐立伟翻供了,在监狱磨了仨月才磨到咱这儿的,据说是惊动了戴局,但戴局现在还没啥动静。”
宋维斌说:“你们明知道我和石哥的关系,还让我接这个案子?脑袋没病吧?”
秦明说:“宋队,公事公办,别寻私情啊。”
宋维斌把资料往桌子上一撂,抓起水杯就往外走;他拧盖灌下一大口,说:“戴局在吗,我去跟他说,这案子我办不了,他赶紧另请高明吧。”
第三十四章
下班的时间,戴局长仙踪难觅;宋维斌着急,推了半天局长办公室的门推不开,他就突然变成了唯心主义的拥护者,认为我想即我能,好像多推几下门,门后面就会大变活人,把局长变出来似的。
显然这是一个物质世界,世界给他免费上了一堂哲学课,然后用实际行动坚定的将他拒之门外;宋维斌挫败地回到自己的地盘,无心去看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铅油印;秦明还火上浇油,说:“这两年经济不景气,暴力案件频发,市局缺人手,尤其这案子牵涉太广,除了我们队接,别人都不太合适。”
宋维斌说:“怎么不合适了?以前不也把我当驴使唤吗?用得着我的时候好说好商量,现在就强迫了?我是能审我兄弟怎么着?而且我跟你说,秦明,石哥那不仅是我哥,我有今天,多亏了他!”
宋维斌想到自己初出茅庐,在龙腾看大门的日子;那时他空有一腔正义和热血,却没有相配的学识和才干;他每天看着出入腾空的人群,在他眼里,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与他毫不相干;那个世界的佼佼者——就是他石哥——那更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他得仰望,平视一眼都是亵渎。
命运安排他帮他石哥追了一次混混,他石哥就给了他机会,让他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实现了人生价值;他面上和石故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实则心里自有定义:这是他的恩人,只要石故渊一句话,命随时拿去。
他的命还没给出去,怎么能反过来,去拿石故渊的命呢?
秦明不y-in不阳地说:“谁都知道你和鼎鼎大名的石故渊关系匪浅,但你别忘了石故渊什么行当,做买卖的,谁没有点儿毛病?”
宋维斌说:“你这纯属强词夺理,照你这么说,那全国的企业都得清查,凭什么只抓着腾空和恒宇不放?不说别的,这俩公司每年纳税多少?解决了多少就业问题?我现在反倒怀疑,是有同行看石故渊不顺眼,故意栽赃陷害呢!”
秦明说:“我不是说石故渊的买卖怎么样,现在是有人举报他杀人,这是刑事犯罪,公私得好好分开。”
宋维斌抓起钥匙扭身就走,说:“戴局不在,这破案子我也没心思查,你也赶紧下班吧,这都几点了。”
宋维斌心里窝火,尤恨秦明刚正不阿;他跑出警局,宁可浇着瓢泼大雨,也要把那些恼人的资料抛到脑后;可他又不想回家,他在雨中彷徨,内心焦灼不安,因为他很清楚:他会大声否定,会跑去找局长理论,实际是用这些浮夸的表演来抹平他摇摇欲坠的信任;好像胳膊抬高一点,心就会放下一分似的;可他别无选择——石故渊是什么样的人,问一万个人,会收获一万个答案。
千人千面,用在石故渊身上再合适不过。石故渊可以在许萍出差时给他带孩子,也可以在郑中天死时无悲无喜;温情,又凉薄,矛盾得就像天上的云,飘过来飘过去,放不晴天,也下不成雨。
现在下成雨了,宋维斌回过神来,冻得一哆嗦;他摩挲着手臂,眯着眼看来往的自行车,间或夹着几台嗡嗡与焦雷试比高的摩托;他随着大流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停驻在公用电话前,忽得神谕般,竟顶风跑去小卖部,买了张IC卡,然后凭着一股子脑热,打给了石故渊的手机。
石故渊正陪着池晓瑜练琴,池羽坐他们对面看研究报告;手机铃响,打断了池晓瑜的演奏,石故渊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池晓瑜噘着嘴说:“快点啊!”
石故渊冲她“嘘”了一声,来到客厅才接;然而对面有风声雨声,就是没人声。
他又“喂”了一遍,刚要挂,终于传来了一句嗫嚅:“……石哥。”
“斌子?”石故渊皱起眉头,问,“怎么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宋维斌的脸上,雨下得急了,连做一条条透明的线,编织成一张名为“窘境”的网,将他笼罩其中;这种窘迫就好像为了根治嗓病,在嗓子里种下一颗胖大海,没想到胖大海越泡越大,堵住了他的喉管,使他发不出声音。他的嗓子不痒了,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快要窒息而亡了。
“啊……没事儿,就新买了一张IC卡,试试好不好使。”
“哦,”石故渊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得给我报话费。”
“嗯……那你也别差这两分钟了,石哥,跟你打听个事儿,南二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