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故渊的呼吸沉重了两秒,然后一如既往地说:“我知道了。”
石故渊敏感地以为,池羽是在委婉地与他提分手;他曾有言在先,会尊重池羽的任何决定,所以再痛苦,他也得承受。
然而现在,池羽家的号码明晃晃出现在单调的手机屏幕上,如同Cao地里长出了野花。石故渊迅速接起来,随即有些失望——打电话的是池晓瑜。
“石叔叔!”池晓瑜叫他,“你为什么不回家了呀?”
石故渊心里一暖,池晓瑜把他的到来,称之为“回家”;他笑着说:“我有事呀,忙完了就回去,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池晓瑜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忙完呀?”
“说不好,我尽快,好不好?”
池晓瑜难过得好像听说幼儿园提前开学了一样:“那你快一点吧,我和爸爸都很想你。”
石故渊说:“好,”又问,“你干什么呢,是一个人在家吗?”
“嗯,爸爸去上班了,”池晓瑜说:“他让我把照片塞进相册里,就是我们出去玩的照片。”
石故渊唠唠叨叨地叮嘱她小心电小心火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池晓瑜“嗯嗯”地答应着,末了说:“石叔叔,你不忙就好了,我好想跟你一起上班啊。”她又问了一遍,“石叔叔,你快点回来吧,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马上就过生日了,我想让你和爸爸还有小晗哥哥陪我过生日。”
石故渊想起领养档案上池晓瑜的出生日期,就在下周一,他开心地说:“又长大一岁了,小鱼儿是大姑娘了,想要什么礼物?”
池晓瑜兴奋地说:“我要芭比娃娃!”
“不是有了吗?”
“有新的娃娃了!可以穿婚纱,白白的,好漂亮啊!”
“好,给你当生日礼物。”
“耶!石叔叔,我最喜欢你啦!”石故渊能想象出池晓瑜蹦蹦跳跳欢呼的模样,却听池晓瑜又说,“你要怎么给我呢?你会带芭比娃娃回来的,是吗?”
石故渊这才发现是被小丫头下了套,他啼笑皆非,只好说:“好吧,我尽量。”
第五十二章
惯于在地下流连的人群,必然对地下埋藏的宝藏如数家珍;可他们中的大多数,只能做阿里巴巴的哥哥戈西母,向金光璀璨的帝国投去徒劳而渴求的目光。
荷官的骰盅在空中热火朝天地翻出花样,骰子敲击杯壁之声不绝于耳;骰子飞不出骰盅,骰盅翻不出荷官的手——这是一家在赌徒心中榜上有名的赌场,仅排在钱老板那间之后。拥挤喧闹的赌徒中流窜着熟悉的肥胖身影,人与人之间本没有路,占据体型优势的一挤,也就成了路。
张胖子新近做起了小买卖,贩售地点正是在他钟爱之所。赌场不乏输赢,欢笑与忧愁如光与影,双生子般相互依偎。赢了钱开心,需要点小玩意儿助兴,装大方,不找零;输了钱要面,别人有的自己也得有,穷大方,也不找零;这钱来的,可比在腾空耗时间眼巴巴等开支来得容易,收入还高出一大截。
张胖子开窍了赚钱的天赋,每天生活得多姿多彩。这一日是周末,赌客会是往日的两倍,他特地多进了些货,避开监视器和荷官,偷偷兜售给熟客。
突然门口一阵喧哗,赌场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固成琥珀,裹在其中的生物在劫难逃;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三步并两步跑到楼上的保安,紧张不安地等待最后的裁决。
荷官的耳机里出现负责人焦急的呼喊:“快!警察来了!快快快收起来!”
训练有素的荷官迅速做出应激反应,这一举动将气温升至沸点,人潮沸水般纷纷向锅外扑涌;负责人在二楼居高临下地指挥工作人员引导顾客逃往隐蔽的后门,满桌没来得及拿走的筹码在慌乱中散落满地;张胖子趁乱划拉一把,肥硕的身形阻断了逃生之路,人群在他弯下的腰背上跨过、跃过,而他只顾贪得无厌地搂起财富。
场内一片狼藉,警察冲了进来,荷官像跌落的沙,尖叫四溅;警察将场子层层围住,大喊道:“都不许动!抄赌!全都给我蹲下!双手抱头!”
张胖子藏在牌桌下,被警察揪了出来;衣服里的“小玩意儿”成包掉出,警察分散的视线立刻交织成同一个焦点。
“这是什么?”领队走过来,扫了一眼里面五颜六色的小药丸。
张胖子满头大汗,却舌头打结,说的话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好你个小子啊,”领队怼了把张胖子的头,对旁边哭丧着脸的赌场负责人说,“你胆子够大的,允许卖这个?”负责人欲辩解,又被打断,“这么一小包,你这回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就是找王母娘娘,也不好使!”说完,领队招手叫来两个人,押着张胖子说,“走!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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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是池晓瑜的生日,这一天她早早就起了床,选了一条最喜欢的白裙子和蝴蝶结发卡,打扮成小公主,准备跟爸爸出门。
池晓瑜兴奋极了,今天爸爸特地请了假,带她出去玩,虽然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是能和爸爸待在一起一整天,哪里都可以是游乐园。
池羽难得奢侈,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目的地,池晓瑜好奇地问:“爸爸,监狱是什么?”
“犯了错的人去的地方。”
池晓瑜惊恐地抱住池羽的手臂,说:“爸爸,我以后一定把胡萝卜吃光光,你不要送我去监狱,我不要离开你!”
池羽顺顺她的小辫子,说:“不是送你去,我们是去看一个人。”
池晓瑜松了口气,做作地拍拍小胸脯,然后问:“我们去看谁呀?”
“……你要叫他舅舅。”
池晓瑜分不清称呼带来的人情关系,她的小心脏自有自己在意的事;她没有继续刨根舅舅,而是说:“爸爸,我想石叔叔了,他今天会回来吗?”
“……你石叔叔忙,你今天满四岁了,不再是小宝宝了,要更懂事才行。”
池晓瑜沮丧地垂下小脑袋,闷闷地说:“……可是我想他呀,”她抬起眼来,眼尾勾起的弧度与石故渊分毫不差,“……爸爸,你不想吗?”
小孩子不懂为什么成年人丧失了直率的权利,池羽更不会去解释——代沟是脑皮层深浅的对比;池羽打算用最简单的语言来回答:“……想。”
池晓瑜怏怏不乐地跟池羽来到探监室。池羽已经熟悉了探监的流程,没有像上次那样耽误不少时间。他赶在晓瑜生日这天来,是希望能给这对从未谋面的亲人相逢时的喜悦加码,冲淡往事的悲伤。
徐立伟果然悲喜交加,隔着视窗,贪婪地从池晓瑜的相貌中寻找到妹妹的面容——却不禁有些失望:女孩肖父,小外甥女的脸上没有他妹妹一目了然的踪影,反而如碎屑般散落在身体各处:指甲像,头发像,耳垂像——也就这些了。
池羽把池晓瑜抱到腿上,推推她说:“叫舅舅。”
徐立伟努力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却像一张为掩盖野兽面容而特别制作的人皮,带着血的腥气。
池晓瑜有点害怕,将自己缩进爸爸怀里,缝上嘴巴,说不出话。
徐立伟放柔声音:“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是一架用铜版纸折成的纸飞机,他偷偷在图书馆撕下了一页杂志。经看守转交给池晓瑜,池羽又推推女儿,说:“说,谢谢舅舅。”
“谢谢舅舅,”池晓瑜拿到纸飞机,很新奇,一边摆弄一边抬头问,“你为什么会在监狱?爸爸说犯错了才会进监狱,你也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晓瑜——!”
“说来话长,是个很无聊的故事,你不会喜欢听的。”徐立伟抢先说,“但是我的确不喜欢吃胡萝卜。”
池晓瑜终于笑了起来,池羽松了口气——和一个罪犯打交道,心里多少会有些谨慎——池羽交会池晓瑜怎样玩纸飞机之后,放她一个人去cao场玩。
徐立伟的目光始终落在外甥女的小身影上,池羽挠挠头说:“她四岁了,我想应该来带她见见亲人。”
“……她长得很好,”徐立伟将眼神挪回来,真心地说,“漂亮聪明,活泼可爱……谢谢你,呃——”
“——池羽。”
“谢谢你,池羽,”徐立伟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应该的。我以前经常去学长——令妹家吃饭,他们对我像亲弟弟一样。”
徐立伟点点头:“你们都是好人啊……”
“你在这儿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给你送来。”
“我这儿啥也不缺,”徐立伟苦笑说,“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顿了顿,出于礼貌,他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