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监狱回来,在徐立伟处碰壁,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撒,临到了腾空,却发现一张熟悉的小脸蛋在跟人说话,旁边也没个大人,獐头鼠目的小贩长得就不怀好意;郑稚初把哭个不停的池晓瑜塞进车里,锁好门窗,吓唬她:“不许哭了,再哭把你卖了!”
池晓瑜抽抽搭搭地骂他:“大坏蛋!我要告诉石叔叔!”
“你告吧,我他妈还治不了你了,”郑稚初说,“今天不是休息日吧,你不老老实实在幼儿园呆着,跑这儿来干嘛?偷跑出来的吧!”
池晓瑜抹着眼泪说:“我不要和你说话!”
郑稚初作势发车:“不说把你卖了。”
池晓瑜迫于 y- ín 威,含糊不清地说:“我想石叔叔了……”
“想他干啥,”郑稚初恶意十足地吓唬她,“他都不要你了。”
“你骗人,石叔叔最喜欢我了,你大坏蛋——大坏蛋——”
郑稚初说:“他都不要我了还能要你吗?”顿了顿又说,“行了别哭了,烦不烦人。”
一边说,一边从手抠里拽出几张纸巾,粗暴地给池晓瑜擦鼻涕;几捏下去,池晓瑜的鼻头红成了Cao莓,她揉了揉,抽泣着说:“石叔叔不会不要我的,他最喜欢我了。”
“放屁,他要喜欢也是最喜欢我,你算老几?”
池晓瑜怯生生地瞥他,说:“石叔叔说,别人都听他的,但他只听我的。”
“他要是听你的,你这么想他,他怎么不来看你啊?”
池晓瑜忍了又忍,没忍住,又开始掉眼泪。
郑稚初看看她,觉着新鲜:池晓瑜和石故渊长得太像了,让他觉得自己在欺负年幼时的石故渊,都给他欺负哭了。这表情在石故渊脸上绝对找不着,真有意思。
欣赏了好一会儿,郑稚初又给她几张纸巾擦鼻子,然后心满意足地发动车子,送她回幼儿园。池晓瑜不知道他的意图,问:“我们去哪儿啊?”
郑稚初说:“把你卖山沟沟里给人当童养媳去,天天天不亮就得下地干活,狗睡了你都不能睡,还吃不着r_ou_,等再大点儿,就嫁人,去给人家生孩子!”
池晓瑜嚎啕大哭,小腿乱蹬:“我不要去——爸爸——石叔叔——”
郑稚初火上浇油:“闭嘴!再嚎把你吃了!”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到了幼儿园,池晓瑜依然精力充沛,郑稚初给她打开车门,崩溃地说:“你给我赶紧滚蛋!滚蛋!”
池晓瑜充耳不闻,赖在座位上泪流成河;郑稚初回想在徐立伟面前撂下的豪言壮语,此刻却无可奈何,生平第一次低声下气:“刚才逗你玩的,傻丫头,别哭了,不哭给你买糖葫芦吃。”
池晓瑜边哭边说:“两串,一串Cao莓的一串山药的……”
郑稚初给她买回来,带她下车,到幼儿园门口,池晓瑜泪始干;郑稚初嫌恶地往她手里塞几张纸,说:“你鼻涕都粘上头了,恶不恶心。”
池晓瑜抹了抹,突然看着他说:“我真的想石叔叔了,你告诉他,让他来看我吧。”
郑稚初白她一眼:“我还想他呢,我让谁告诉去?”
池晓瑜不吭声了,小眼神无比惆怅。在硬邦邦的Cao莓上印下几个牙印,她小声说:“……石叔叔真的不要我了吗?”
“……假的!假的行了吧!”郑稚初烦躁地抓抓头发,弯下腰,和池晓瑜大眼瞪小眼,警告说,“但你给我听好了,石故渊是我的,听到没有。”
池晓瑜眨眨眼睛:“但是他最喜欢我了。”
郑稚初咆哮:“我就问你听清楚没有!”
池晓瑜下意识摇摇头。
“嗯?!”
池晓瑜赶忙点点头。
“去吧,不许再逃学!”郑稚初呲牙威胁,“再被我逮着,就把你卖了,卖得远远的,谁也找不见你!”
………………………
徐立伟被罚关小黑屋一天,晚饭时,他用上次池羽给他带的五百块钱应急费用贿赂看守,说想打个亲情电话。
他得到了三分钟的通话时间,前因后果说了个囫囵,总而言之,他再三跟池羽嘱咐,小心郑稚初和石故渊,少跟腾空的人来往;再有,一定要看好晓瑜,一定要看好她。
第五十九章
不同于徐立伟,有了宋维斌的关照,张胖子待遇飙升,不但被转移到单人间,而且是顿顿小炒,日日悠哉,过起了喂饱圈般的好日子;而在他叫来宋维斌单独而秘密谈话的几小时后,刘勉得到了第一手确切消息。
作为深受石故渊信任的第一副手,石故渊了解局势的通道大多来自他的汇报;刘勉虽然不敢确定除了自己,石故渊暗地里有没有培养其他下属,但是这份“第一”足够他在短时间内完成利害分析。
正如人之所以为人,思想、情绪、感官、欲望……诸多借口,令他并不如机械完全顺从;挂下看守所的电话,刘勉陷入了沉思:张胖子说有证据在手,如果证据是假,是张胖子以出狱为条件,和市局联手诈他们的手段,固然是好;但如果证据是真,目前腾空与市局势均力敌的天平就会倾斜,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刘勉。
一只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小赵察言观色,问:“刘总,你看这事儿,用不用和石总通个气儿?”
刘勉一摆手,镇定地说:“先不急,小赵啊,我记得你老家是周水吧?这样,马上中秋了,放你三天假,回去好好孝敬孝敬父母,顺便啊,跟海关那些人走动走动。公司又来了一批酒,包装好的,送礼也好看,别忘了给海关那帮人送去。”
小赵应了下来,没有纠正刘勉的错误——他是本市人,但在必要时,也可以不是。
………………………………………………
市局里,刑警队围坐一圈,盯着中间的黑皮本子。
这是一本最普通的,每个公司都会用到的商务本,却有着能撼动桃仙市乾坤的内在。
刑警队八人十六眼,将本子网罗个水泄不通,好像一个不察,它就会长出三头六臂,踩上风火轮乘风归去。
唯独宋维斌脱离组织,背对着队友,在另一个办公桌上,捧着碗,呼噜呼噜吃方便面。一个队员回头对他说:“宋队,这就是在张胖子家搜出来的证据?”
宋维斌躲在碗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秦明看不惯他无精打采的衰样,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把本子拖到自己跟前翻开,一边问:“宋队,里面写的什么你看过了没有?”
话音刚落,书页刚巧开个缝,宋维斌的大手泰山压顶般,将证物按回了原状。秦明不解地抬头,宋维斌托着泡面盒底部,灌下最后一口汤,才说:“我得先跟你们说好,这里面的内容,你们看,可以,但是暂时不能说出去,也不能有动作,我得先请示戴局,再做决定,知道了吗?”
一位队员说:“天哪,这得是什么大的证据,我们执法人员还得缩手缩脚啦?那还查他干嘛啊。”
秦明抢在宋维斌发火前抢话说:“宋队这么说自有宋队的道理,与其瞎猜,不如看看里面是什么,没准儿这一票,真是条大鱼呢。”
唯一的女队员也说:“就是,早就跟你们说了,大案子,上头有上头的意思,我们其次咔嚓结案是爽快了,可万一给上头添了堵,宋队夹在中间,就得左右为难了。”
宋维斌不爱听这话,让他们赶紧把内容拍照取证;传阅过后,全体仿佛吃了千斤坠,八个下巴都震惊得砸进了地面。
秦明率先自愈,总结并表态说:“张胖子告诉我们,这是他哥留给他保命的遗物,如果情况属实,联系到他哥在腾空的职务,再对比这个本子的内容,这应该是腾空集团的暗账,其中涉及到的受贿官员,以任期来算的话,记载的,是从90年开始,一直到去年——也就是张胖子他哥身亡——这个时间段。”他抬起头,逐字逐句,掷地有声,“宋队说的没错,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员数目、资金数额太庞大,其中有一批人甚至已经升任为省部级干部,要是让这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那动摇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石故渊,而是整个省市的政治经济格局。”
听完秦明简明扼要的阐述,刑警队办公室的气氛凝固成坚硬的水泥,没见过世面的实习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如履薄冰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十六只眼睛终于放过黑皮本,不依不饶地缠住了宋维斌。
宋维斌厉声说:“不是告诉你们了,先憋着,嘴都给我把严实点儿,等我请示完戴局再说!”
………………………………………
送完池晓瑜,从监狱带回来的焦虑重新展开触手,向郑稚初的中枢神经漫游;他胃部揉紧,神经释放的信号就像酸臭的黄色胃液,包裹在一块浸满水的脏抹布中持续发酵,沉重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