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沿街随意吃了口晚饭,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海边的酒吧街华灯初上,入夜的街道的人群像满天繁星的倒影,又密又忙;石故渊不需要他人的热闹,他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尽头是一家小酒吧,店面不大,人烟稀少,唱碟机放着缓慢的英文歌。
石故渊坐到吧台边,在菜单上随手指了杯酒,然后抽烟。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最初的痛彻心扉渐渐过去,就像海啸后的城市,海雾漫漶,残垣断壁,他是幸存者,却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子弹杯怀揣自身三分之二的液体,晃晃悠悠来到石故渊的手边;石故渊看了一眼,掩口轻轻咳嗽;买醉不在他的字典里,他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地停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里,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石故渊。
身边的高脚椅咯吱作响,石故渊偏过头去,是一个和郑稚初差不多年纪的男孩,青春的活力让他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动。男孩要了杯啤酒,与他攀谈起来:“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石故渊咬着烟眯起眼,轻轻地笑:“你经常来?”
“我在高崎大学上学,没事儿就过来喝两杯。”男孩探头看了看石故渊的酒,咋舌,“你酒量不错嘛,点这个。”
“凑合,”石故渊说,“随便点的。”
“你不是本地人吧,来这儿旅游?”
“嗯,不然呢?”
男孩歪着头,说:“回答富有攻击x_ing,说明你在掩饰某些问题,而这个问题,是关于你为什么来高崎,所以你不是来旅游的,我分析的对不对?”
石故渊终于正眼瞅他,慢吞吞地说:“……不对。”
男孩笑得更开心:“眼睛向左瞥了,说明你在说谎。”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那你来这儿是干嘛的?不就是为了不那么无聊地度过无意义的时光吗——我是学心理的,你骗不了我。”
“看来你学得不怎么样。”见男孩兴致勃勃地面向他,石故渊的手扣住酒杯,继续说:“五分钟之前,我都不知道我会出现在哪里,你又有什么资格信誓旦旦的为我作担保?”
“开个玩笑嘛,别这么严肃,我就当你是来旅游的,”男孩混不在意地说,“这一片海滩我熟得很,这家的啤酒比你点的j-i尾酒好喝,真的,不骗你。”
石故渊说:“小朋友,给人推荐是要请客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类似挑逗的语句,在这个陌生城市中的陌生酒吧里的陌生人面前,他变得不再像自己,好像真的成为了另一个陌生人。
男孩毫不留情地说:“你真小气,和小朋友斤斤计较。”
石故渊愉悦地笑出声来,手臂夹住椅背,手腕自然垂落,整个人松懈地向后靠去,同时说:“如果是我请,你就只有果汁或者牛n_ai喝了。”
“这样吧,”男孩讨价还价,“这次你请客,然后我带你去夜游海滩怎么样?那片海滩未经过开发,晚上没有人会去,你就是裸奔都不会有人看见。”
“好啊。”
“诶?”
“又想卖弄你那点微薄的心理学知识?”石故渊说,“你不就是想看我会不会答应去做一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事吗?如果我没答应,说明你的推理没有错,我就是个失意的中年大叔,可能是老婆跑了,公司破产了,或者被朋友背叛了,穷困潦倒,又想要面子,无非就是这些。现在我答应了,你还坚持你的推理吗?”
男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一尊雕像,半晌“噗嗤”乐了:“你过度解读了,我真没这意思。”
“哦,”石故渊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这就是卖弄的后果。”
“但我说的是真的,”男孩的眼睛亮得有棱有角,蕴藏未受磨砺的机敏的朝气,“我们走吧,”他抓住他的手腕,“走吧。”
石故渊真的跟他走出了酒吧。男孩没有穿过主路,而是选择了七扭八拐的巷子。远远的,石故渊听到了滂湃的浪涛击打礁石的声音,未经过开发的地带,海腥味都带着野x_ing;他们钻出修葺巷口的工地小门,轰鸣如瀑布的白浪在星月下清晰可见。
一条参差的白线好像阻拦带,但依然阻挡不了他们。一直抓着他的男孩,以与温度截然相反的热情冲进海水;对男孩而言,那是比赛时终点的横带,他是誓要拿到冠军奖杯的人。
石故渊慢了几拍,他很久没有奔跑,早记不清心脏剧烈跳动时,喉头浮现的灼热竟与思念惊人的相似;同游的男孩已经脱掉上衣,化作水中翻涌的白鱼;石故渊感受着海沙灌进鞋袜——神秘的海洋大概就是与陆地平分地球的另一个世界,海沙的存在暴露了这个秘密,当他身处海水中,沙子仿佛不见了踪影,而当他回到陆地,它们就成了邪恶的刺痛。
他受了免除刺痛的蛊惑,一步步向海的尽头走去;男孩漂浮在不远处,向他大喊:“别往前走了!前面是深海区!”
“深吗?”石故渊面露无辜,“不深啊。”
男孩两三下游到他身边,拖他上岸,s-hi冷的长裤黏在腿上,上装则浸透了衣角。男孩lū 了把s-hi漉漉的头发,说:“你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条大沟,慌乱之下容易抽筋的。”
石故渊低头笑了笑,其实不深,就是海洋的最深处,他也不觉得深了。
他的目光移到男孩身上,半透明的内裤紧紧勾住臀部,前面沉甸甸的*物和卷曲的毛发天真得让人联想不到欲望;石故渊把男孩的衣物捡起来,丢进他怀里,催促他快点换上,男孩则说:“不会感冒的,我又不是你这种老年人。”
石故渊照他的屁股踢了一脚,笑骂了句“臭小子”;男孩磨磨蹭蹭地套着衣服,这时石故渊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起来。
“石总,别来无恙啊?”
石故渊皱起眉,忽然听到对方的背景音里有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泣,心底一沉:“你是谁?”
“你看,我就说石总贵人多忘事儿;”话音一转,声线陡然狠厉,“你妹妹和姓池的小丫头在我手里,听说您现在不在桃仙,那我给你时间,明天晚上8点,我要在城南厂房见着你,不许报警,否则这两个,你谁也别想见到!”
第六十章
他又是石故渊了。
他忘记与男孩告别,只在男孩的呼喊中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海洋在他背后逝去,海岸上亮起的灯盏好像廉价的人造宝石,不及海上明月与繁星一分天然;眷恋于他的海浪闹着要上岸,却不知岸上好风光,离远了看才美。石故渊踏上主路,边走边低头给妹妹打电话,不通;给威廉打,仍不通。
焦虑如水漫过了胸口,他翻找着刘勉的电话,差点被突如其来的自行车撞翻。自行车流星般消失在地平线,石故渊才发现自己行走在道路中间。刘勉的电话已经接通,传来推杯换盏的吆喝声。
石故渊定定神,说:“喂,刘勉?”
“诶,石总,这么晚有什么事儿吗?”
石故渊直截了当地问:“你能联系上小沨吗?”
刘勉走出包厢,来到了相对安静的走廊:“前天还给她练功房的把杆包软垫呢,怎么了?”
石故渊怒不可遏地说:“那昨天和今天你都干什么去了?我让你看着她,你就是这么看的?!”
刘勉有些委屈,石故沨这么大个人,旁边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威廉护驾,能有什么危险?也就石故渊把她当小娃娃。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石故渊不轻易发火,发火也是就事论事,不上升到人身攻击的高度。刘勉的身心及时做好了武装,不去否认这明显的迁怒,问:“石总,小沨怎么了?”
石故渊无力地扶着路边的长椅慢慢坐下,昏沉的夜里看不清脏不脏,他也没心情发作洁癖,闭上眼,努力抻直颤抖的声线,说:“……我联系不上她了,你赶快去找她,还有威廉。”
“好,我这就去,石总您别着急,不会有事儿的。”
刘勉嘴上说,心里却不以为然。石故渊没有具体向他说明那通威胁电话——刘勉八面玲珑,心眼多得像蜂巢,在公司岌岌可危的状况下,石故渊不愿让刘勉过多地参与到他的私人生活中,可远在千里之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又不敢推心置腹。
而刘勉还有更重要的事:市局后天晚上抄赌,他赶忙通知钱有道后天闭馆。钱有道老江湖,抄赌抄出了经验,刘勉也放心;等散了酒局,刘勉见已是凌晨,冒然去打扰石故沨不好,于是打算第二天上班之前,绕路去一趟。
与刘勉通话之后,石故渊紧急回到酒店整理行装,打电话订最近一班去桃仙的机票。就在他要下楼退房的时刻,铃声又响了起来。
石故渊盼着是刘勉找到了小沨的消息,却见那明晃晃的绿色屏幕上是他日夜摩挲,许久不曾按下的号码。
石故渊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他希望铃音能够无限延长,就好像池羽真的愿意与他说很长的话。
但他终究克制不住思念,铃音无法取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透着迟疑:“……故渊?”
石故渊不禁放柔了眉宇,轻声说:“……是我。”
“故渊,你知道威廉在哪儿吗?”池羽说,“今天他们幼儿园下午组织看电影,提前一小时放学,我跟老师说好了,麻烦她陪一下晓瑜,等我下班就过去,但我到的时候,老师说她被威廉接走了,可是威廉的电话我打不通,小沨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