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休息室中也有衣帽间,助理帮他配了身衣裳,他洗澡、换衣裳,坐下慢条斯理吃家中送来的早餐。吃早餐时,秘书给他念今天一天的安排。念到晚上时,越驰放下筷子:“取消。”
秘书点头,立即在纸上画了个×。
原本今晚是要去看话剧,陪行的是越驰最近比较喜欢的一位情人,还在上学,今年念研一,学的是世界史,颇对越驰的口味。不过秘书知道,这也已经是过去式了。她为越驰工作多年,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很快,就会有人代替这一位。
秘书不悲不喜,习以为常,念完行程,微笑故意道:“以上,全部。”
越驰与她熟悉,很习惯她的说话方式,面色很和缓,点点头。
秘书正要转身出去,桌上越驰的手机响,是他的私人手机。
越驰吃完蒸饺,看向手机,是陌生号码,显示来自于江苏镇江。
秘书瞧他这样,也不再走,随时准备帮他们老板接这些不愿接的电话。毕竟能打这个电话的,通常是越驰的家人。他的家人打来电话,通常是请他去收拾烂摊子。越驰向来不耐烦接这些。
可她等了片刻,他们老板没叫她接电话,自己也没接。
直到铃声断了,她出门。走到门前时,电话又响了,她回身看去。
他们老板放下筷子,接了电话。
越驰一接起电话,先听到吞咽声,就冲这声音,他能想到对面疯狂吞咽唾沫的紧张模样。他面无表情地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玩似的用瓷勺搅着碗中粥,等对面说话。
再等片刻,对面终于开口:“越,越,越先生……”
“嗯。”
他开口,却又似将对方吓得更甚,更不敢说话。
越驰微微皱眉:“说,什么事。”
对方的牙齿甚至在打颤:“我,我是,是时小慢——”
“我知道。”
这声“我知道”似乎抚慰了时小慢,时小慢终于能将接下来的话说清楚。原来时小慢的身份证不见了,他找不着,挂不了号。他出门前检查过,明明带了的。他想请越驰去看看身份证在不在车中。
这事简单,越驰应下,时小慢再度反复感谢。
越驰挂了电话,就叫秘书去问司机。他的车有许多,昨晚的宾利,今日没开。司机接了电话,赶紧去找,还真的从车后座的夹缝里找到一张身份证,并送来给越驰。
越驰的办公室很高,在八十九楼,背后就是天空。
今日天气格外好,落地窗前全是阳光。
他靠着舒适座椅,被这片光所包围。他拿起那张身份证看了眼,时小慢笑得挺傻,跟现在长得有些不同。长相是一样的,脸上却比如今r_ou_多,笑得也比如今阳光多了。
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声。
他起身,拿上大衣,出门。
第4章
很可惜,越驰虽然已拿上大衣,甚至已出门,最终没能去医院。
参加会议的高层几乎都已赶到,他忽然发热的脑袋冷却,继续开会。
是司机帮他将身份证送到了医院。
常说事不过三,这都四了,临去前,越驰也未多说什么,只叫司机留下陪时小慢。司机多精明啊,到了医院,陪时小慢挂号。时小慢挂的是个国内知名专家,他身份证这么一丢,等再拿到身份证,今天的号早拿完了,哪还有他的份。
他急得直哭,他是没什么本事,他也知道丢人。可他为这专家排了一夜,希望就在眼前,被他自己该搞砸了,能不哭?
司机被他哭得都有些心酸,这哭吧,也得看是谁哭。时小慢虽的确是一副懦弱不堪的模样,却也的确惹人不舍,这么一哭就能叫人难受。眼睛大大的,“吧嗒吧嗒”眼泪直往外蹦,眼中还全是自责,跟考试没考好的委屈学生似的。就算越驰不留话,司机没准都能头脑发热帮他一把。有了老板的话,还用多说?
司机找人开了后门,请本院另一个专家给他女儿看病,这是个副院长,如今轻易不给人看病,专门负责行政工作。
时小慢来治病前,将医院仔细研究过,知道这一点。
副院长给他女儿看病,他知道为的是谁的面子,总不会是司机,这点事他还是看得明白的。尽管越驰的架势令他害怕,但他心中是记下了这比大恩情,发誓要回报。
眼下他的女儿检查完毕,正躺在病床上挂水。副院长正跟司机说话,原本时小慢是要自己说的,可他紧张,越要说,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司机索x_ing代劳。乐乐四岁,进医院的次数不少,家里带来的病历本上什么都记着,他还带来一个大文件袋,里头是这几年的治疗情况,都是医院给的A4纸,厚厚一沓。
他们俩就着这个在聊,时小慢在一旁认真听,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漏听。他随着两人的话,不时点头。
越驰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他这副样子。
他小时候,有段时间很流行养哈巴狗,他也养了一只。每天他放学回家,那只小狗便蹲在门外的夕阳下等他。当时他就觉着,一只小狗都比身边的人还要记得他。
时小慢这副样子,就跟当年的那只小狗很像,一样的圆眼睛,一样的聚精会神,一样地会点头。
尤其在听到脚步声,时小慢转过头,看到他,惊慌站起来时。
假如立刻扑过来,就更像了——越驰心想。
时小慢当然没有扑过来,他感谢越驰。可是既感激,却又因为心底深处的惧怕,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越驰也未在意,他走进来后,副院长与司机一同起身。他与副院长握了握手,随口问道:“如何?”
副院长笑眯眯道:“越先生,您好。小姑娘是先天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只是治疗得太迟了,难免要吃点苦,不过还不算大事,五岁前能治好都算好事。先在医院养一阵,好了之后直接做手术。这属常见小儿心脏病,做了手术,稍稍注意,往后与正常生活是无异的。”
越驰点头:“谢谢。”
“哪里哪里。”副院长客气几句,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离开病房。副院长走后,司机也很识趣地出门,他得再去会会那位副院长。临出门前,司机替他们带好门,心中是有些得意的。
他昨晚将人送来医院,真是送对了。
病房中就剩他们俩与床上躺着依然在睡的小女孩。
时小慢的手在发抖,他索x_ing用一只手抓紧另一只,好叫他们抖得别太厉害。越先生帮了他,他不能那样怕人家。
这个道理,他懂。
可他还是很怕,他坐在床边,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越驰低头睨他一眼,知道等他搬张椅子来是不可能了。越驰向来是被讨好的那个,身边的人全都很有眼色,眼下他自己将身边的一张椅子搬来,在时小慢对面坐下。
时小慢又是一抖,头低得更低。
越驰哭笑不得,可这都第四次了,他也说不准再走的话,又是什么事把他与这人给串起来。越驰也相信,这绝对会发生。
越驰在时小慢身边发现一张病历本。
他捡起来看了眼,上头写着“时晚照”三个字。
他听时小慢叫“乐乐”,以为小女孩就叫时乐乐,没想到有个挺好听的名字。
越驰赞了句:“名字不错。”
时小慢听到女儿名字被夸,心中油然而生高兴,抬头道:“谢谢。”
“你取的?”
“是我取的。”
“为何想到这样取。”
时小慢被分去注意力,颤抖变缓,还笑了笑:“我读过一首词,里头有句‘小雨初晴回晚照’,是说下了雨,天气变晴,庭院中被夕阳铺满的场景。我觉得那样很漂亮,乐乐出生的时候,是夏天,雨也刚好停,夕阳也刚好出来,我就想到了这句词。”
这些话叫越驰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看时小慢这副拘谨又怯懦的模样,早早还有了女儿,没准家中还有位妻子,他以为时小慢是那种早早辍学出来工作的人。
没成想,他倒能说出些话来。
这首词,词牌名是蝶恋花,词名就叫《小雨初晴回晚照》,越驰也读过,并不是学校课本中的必读词。可见,时小慢还是读过几本书的。
越驰翻开病历本,看了几页,又问:“为何不早些治。”
时小慢又缓缓低头,不说话了。
越驰瞄他一眼,虽不说话,也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他不说,越驰也能猜到,估计是小姑娘小时候家中也没钱,没当回事。或者说是当回事了,还是没钱治,只能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不严重也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