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越驰却要说。这都第四回了,越驰不能再袖手旁观。
越驰直接安排道:“在医院住着,身体状态恢复后,立即做手术。这病越早治越好,不能再拖。”
“能,能不能,我把乐乐带回家,养好了,再,再来做手术……”时小慢小心翼翼地问。
说也奇怪,这是他自己女儿的事,他却询问对面这个算是陌生人的人。可是越驰就有这样的本事,叫人家亲生父亲这样。
越驰拒绝:“不能。”
时小慢着急:“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越驰看他,严肃道:“来回坐车本就颠簸,至于你自己照顾,你如何照顾?照顾便是将小姑娘照顾得昏迷?”
时小慢本就为女儿昏迷的事而自责,听到这些严厉的话,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当这个父亲。可是他怎么能在这里住下去,他没有钱,他要把钱攒着做手术,攒着术后恢复,攒着术后住院哪。他心中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者说是不知先说哪个好。越驰自己意识不到,他身边的人也早已习惯,实际他的语气就是格外吓人。时小慢还记得他冷冷说了一句“带他走”之后,那些大汉将女孩子拉走的样子,从前的事也还在脑中转,他不由又哭了。
低着头,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越驰便又有些气。
他就这样怕人?随便说几句,就吓成这样?
他还要再说,司机敲了敲门,叫他:“大少爷。”
越驰先起身,走到门外,司机与他说了如何安排的副院长那边,送了些什么,又说将病房等事都已打点好。越驰点头,表示他做得很好。
司机便准备走,走前,又问:“大少爷,要不要查查那位时先生?”
这是常规cao作,越驰瞧中谁,都要查一番。可司机也未想到,越驰一口回绝:“不用。”
司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大少爷压根没看上里头那位?可是没看上,为何这样帮忙,还亲自过来。这么多年来,他看得清楚,他们大少爷除了逗逗喜欢的情人,可从来不做这些事。
不过也不等他细想,越驰走回病房,并紧关上门。
他再走到时小慢跟前,时小慢肩膀条件反s_h_è 般地一缩,哭得更厉害。
越驰也不是没见过人哭,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很厌烦。可时小慢这样哭,他倒是没觉着烦,甚至一直在观察。他观察了一番,还暗自总结,也许是因为时小慢哭得太安静,没哭出声来,更没叫他瞧见自己哭着的花脸。
是以他才没觉着厌烦,昨晚也是,火车中时小慢虽也哭,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他也不烦。
他刚这么以为,时小慢便抬头,很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时小慢看着他,边哭边道:“越先生,对不起,我很想在医院待到做手术的时候。可是我钱不够,是我对不起乐乐,对不起您的一番好意,真的对不起,谢谢您帮我找医生,帮我这么多。”
越驰猛地看到他一张泪脸,心脏忽然一滞。
时小慢依然哭道:“我身上只带了三千块,不够住几天,我带乐乐回家,我好好照顾她,再攒些钱。春天就来做手术,医生也说了,养两三个月刚好。我这次一定好好照顾她。”
越驰轻声问:“三千?”
他点头:“嗯,我回家攒钱去,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我砸锅卖铁也要把乐乐治好……”他说不下去了,眼泪直流,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不停擦眼泪。
越驰坐在他对面,很冷漠地看着他。
脑中却想,三千块?三千块能干什么?
越霖上个月跟狐朋狗友去赌钱玩,输了三千多万,被他吊起来狠揍了一顿。却也不是因为这三千多万揍,是因为他不学好去赌钱。姨妈买套限量珠宝,都不止三千万。父亲前几天刚拍下一幅古画,花了一个多亿。
就是沈月清那种情妇,都能开辆法拉利带狗去兜风。
他家的佣人年薪都有几十万。
至于他自己?
他赚一个三千万需要几个小时?
他自己甚至也不知道。
而越驰的情人们,他眼光高,身份也在那儿。看中的人有为钱而来,也有为人而来,但都是自身条件很不错的。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似时小慢这样。
时小慢的手捂不住终于蹦出来的哭声。
越驰依然冷漠,可他觉着自己有些不好受。
越霖二十一岁,时小慢也是二十一岁。
越霖在赌场肆意胡闹,在他面前撒娇叫哥哥变着法子讨钱花的时候,时小慢又在做什么。
怎么就有这么可怜的人。
第5章
越驰是真的觉得时小慢有些可怜了。
他冷冻多年的心,的确有些微触动。比时小慢更可怜的人,有很多。但是只有时小慢这样可怜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这的确是缘分。
是命运将时小慢带来,也是命运要他越驰帮助这个可怜人。
越驰打算认真帮他,不带异心地帮他。
命运指定的人,不该叫他染上其他颜色。
他拿来一边的纸巾盒,递到时小慢面前,说道:“擦擦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时小慢慌乱地抽着面纸,擦自己横流的眼泪。
越驰这才看他的衣服,是格外简单的浅蓝色棉袄,洗得已经泛白,却是干干净净,甚至有皂香。越驰有洁癖,他深信一个再落魄却也要坚持将自己打理整洁的人,是个有良好品x_ing的人。既无其他心思,越驰也就不再逗他,直接道:“你住着,费用我来。”
时小慢赶紧抬头,拒绝:“不行,不行。”
“记着,以后还我。”
时小慢老实道:“我还不起,我赚得很少,您恐怕要等好几年。”
“无碍。”越驰慢条斯理道,“我不缺这点。”
时小慢哭得有点懵,听到这话,显然是更傻。他盯着越驰看了会儿,慢慢回神,理清其中关系,明白了越驰的意思。
他反而立刻愧疚起来。
早在越驰在火车上愿意帮他时,他就该知道,这真的是个好人。
之前那个打孩子的女孩子,怕是也有隐情吧?
时小慢心中有什么,脸上便会立刻显现出来,他脸上立刻再度是一副“您真是大好人”的表情。他感动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就在越驰面前跪下。在他的家乡,跪长辈,跪对自己有恩的恩人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时小慢看来,越驰帮他这么多,的确当得起恩人,这么一跪,没什么。
越驰家很传统,逢年过节也要跪拜祖先牌位,他也跪过长辈。
可是被时小慢这么一跪,他也难得一愣,下意识要起身。
哪料时小慢跪在他面前,抬头看他,哭红了双眼,认真道:“谢谢您,越先生。我是真的很想留在医院,因为只有留在这儿,乐乐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可是我没有钱,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义务去帮助别人,我家中的人都被我借钱借怕了,没人敢借钱给我,看我上门甚至假装不在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于您而言,只是个几面之缘的普通人,即便您这样富有,也根本没有义务帮助我。可是您得知我的困难,就愿意帮我,我无以为报。我时小慢在此发誓,以后,哪怕是生命,我也愿意给您,只要您需要,我可以做一切我能做到的。谢谢您!”
说罢,时小慢还很郑重地磕了个头,再道:“越先生,我会还您钱的,包括之前的火车票钱,我都记得的。我不是他们口中那种借钱不还的人,我真的会还的,我都记得的。”
“……”越驰心中复杂,忽然也不想叫他立即起身。
其他人说这样的话,越驰会觉得对方是在演戏,在装。
也不是没有亲戚这样问他借过钱,他从来不觉得别人的生死与自己有关,哪怕是旁支亲戚。他们不是赌钱赌到破产,便是玩女人得罪了人被整治,最后只能嚎啕大哭不问尊严地来求他。他也从来都瞧不上,几乎很少借钱。偶尔遇到顺眼的,心情也好的时候才会借,那些钱借出去,他也从不指望对方还,对方也的确从未还过。
时小慢这么说,越驰却信他是真这样想。
这辈子,感谢过越驰的人也太多了,可是他拥有得太多,无论帮谁,那些人或多或少都觉得有些理所应当。
而他不过帮时小慢付了几万块,时小慢却这样感谢他。
被人这样真情实意地感谢,于越驰而言,是种格外新奇,又难得深邃的体验。
偏偏时小慢跪在他面前,还哭得这样可怜,眼神中的怯懦被泪水洗得干干净净,满眼都是坚毅。漂亮的眼中盛满这样的情绪,不得不说,很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