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飒予回到家的时候，李夫人在客厅里等着他。
餐桌上面盖着饭菜，李夫人调暗了灯光，神情倦怠地半靠在沙发里。她看着儿子脖颈上面的痕迹，眼神带着担忧和心痛，却再也没有当年那种愤怒和遗恨。
十年的时间，已经磨灭了太多东西。
最初李飒予接手家业的时候，他在巨大的悲伤中，整个人都已经没有理智。他涉足黑色的产业，带着亡命之徒，疯狂地报复高氏。
高建业早在得知高澜死讯的时候，就已经在悔恨中一病不起。他无力再管理公司，手下的几个心腹带着人，和李飒予势均力敌，两伙人几乎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中。
李飒予就在那个时候收服了严海。
严海手下有些人，是不要命的。
如此耗了三年。
三年中，李飒予时常回家的时候身上鲜血淋漓，可能是被砍伤了手臂，可能是子弹擦过了腿。被人抬着回去的时候也是有的。
李夫人无一例外地坐在客厅里等他。看见他满身伤痕地回家便声嘶力竭：“你要干什么！你哥哥已经那样了，连你也要丢下我这个老太婆了吗！啊！天哪！我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仿佛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不是她变态的儿子，而是她自己。
她处在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半疯狂的边缘。
李飒予只是说：“对不起，妈妈。”
第25章 第 25 章
由于应酬，李飒予时常需要出入声色场所。每次回家，李夫人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和男士香水味，便扬手给他一巴掌，骂道：“你又去酒吧了？你去找男人了是不是？你怎么能这么下贱呢，不知廉耻！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开始的时候李飒予会解释几句，后来他不说了，只是那句话：“对不起，妈妈。”
杨湛第一次放他回家去，留在脖子里的吻痕让李夫人看见了。就在李道予的病房里，李夫人抓起一边的水果刀，直接割上手腕：“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丢我李家的脸，我也没有脸面活下去了！”
李飒予连忙上去抢刀，但是晚了一步，李夫人已经割破了手腕，殷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发狂地挥舞着水果刀，拒绝一切靠近她的人。李飒予不顾，扑上去抢了刀，但是，刀也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因为在医院里，抢救及时，李夫人也没什么事。
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李飒予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从小教养优良，所以连坐姿也是端端正正的，脊背笔直，正低着头，专心地看着手心，或者什么都没看。
李夫人只能看见他沉静的侧脸。
轮廓清秀，但是，竟然是这么悲伤的。
她仿佛第一次知道小儿子心里的伤口。
后悔慢慢盈满了胸腔，她知道自己逼他太狠了。
“飒予……”
李飒予一下子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妈妈。
李夫人伸出手，想要摸摸他脸上那条伤疤。
李飒予却垂下了眼睛，微微别开脸，说：“对不起，妈妈，以后我不会再去那些地方了。”
李夫人的手顿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起身走了出去，叫了医生。
然后，一年又一年，李飒予终于像李夫人所期待的那样，成了她无可挑剔的骄傲儿子。认真打理公司，定期看心理医生，吃那些能让他不再喜欢男人的药，像绅士体贴的男朋友一样和妈妈安排的女孩子约会，尽心为哥哥治疗，听话地在母亲膝前尽孝。李夫人说的话他都会听。
李夫人满意了。
李飒予却日渐消瘦。一日一日地，越来越不成样子，形销骨立，看上去瘦得可怜。
某一日李夫人恍然发现，她的小儿子似乎很久没有笑过了。
从那一场车祸开始，还是从自己割腕开始，亦或者，是从更远的时候，自己反对他和周弘在一起的时候。
她都几乎快忘掉了这些往事，却每一日看着李飒予不再有笑容的脸，心越来越痛。
“你……吃饭了吗？饿不饿，妈妈给你热一下饭菜。”
说着，李夫人就要起身。她甚至不敢问他答应了回家吃晚饭，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李飒予站在楼梯下没有动，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不必了妈妈，我吃过饭了。对不起，因为临时有事，没能回家吃饭。”
李夫人只好说：“没关系的，回来就好了。你明天也在家的吧？我让陈阿姨给你做你爱吃的。”
李飒予点点头：“好。谢谢妈妈。早些休息，晚安。”
他转身上楼，李夫人就在客厅里看着他疲倦的身影，似乎非常艰难地爬上了那高高的楼梯，消失在拐角。
她颓然失去力气，滑坐在沙发里。
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楚地明白，她已经被自己的孩子拒绝了。
李飒予在家的时候，跟自己的妈妈也鲜少有交流。少年时期的他，就不是很会处理跟自己妈妈的关系。现在他更是无话可说，只有妈妈问起，才会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饭桌上，李夫人放下筷子，不悦地说：“我不想听你工作上的事情，你这个孩子，多少也让妈妈了解一下你生活上的事情吧。”
生活上的事情？李飒予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李夫人小心地问：“你和上次约会那个女孩子相处得怎么样？”
李飒予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
李夫人便说：“你呀你，我要怎么说你好。你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李飒予专心地看着面前的饭菜，垂着眼眸，平静的眸子中一片沉默。
“好了，赶快吃完饭，去休息一下。妈妈帮你约一下黄先生家的那个闺女，知书达理，文静秀气的，长得也好，上次那个太活泼你不喜欢的话，这样的你一定会喜欢。”
李飒予起身上楼的时候，还听见妈妈在楼下说：“记得时间是明天啊。不要迟到。”
李飒予顿了脚步，表情沉静地看着地面，答应：“好。”
第二天，李飒予相亲完了，照例去医院看望哥哥。请的两个护工都守在病房里，耐心地给李道予按摩着肌r_ou_。即便李飒予愿意散尽家财来治疗哥哥，这么多年他依然没有醒过来，那些按摩虽然有效果，但是终究不能完全阻止肌r_ou_的萎缩。
走到哥哥的病房旁边，他就会异常难过。但是，也会平静。
无论自己是什么样子，哥哥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
回到家，李夫人在客厅里等着他。
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担忧和痛心。李飒予不想面对这样的眼神，他垂下了眼睛，在楼梯口站住了，轻声说：“对不起，妈妈。”
李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已经十年了。李飒予从来没有开心过，他的肩上仿佛压着沉重的十字架，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同时，也让身边的人疲惫不堪。
李夫人后知后觉地想，怎样才能让小儿子开心一些呢？他想要约会男人吗？
过去的这些年中。李夫人不遗余力地给他安排了无数次相亲，每次李飒予都认真地听话，去约会女孩。但是直到今天，他依然孑然一身。看上去形影相吊，孤单得可怜。
李夫人不会问他都是什么理由相亲失败了，她只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给他安排一场一场的相亲见面。
这一次，李飒予在家里待了半个多月。
一天午饭时候，李夫人旧话重提。她安排了一场相亲，在周五的晚上。
李飒予点头：“好。”
到了周五，李飒予按时到了地方，只看见了一个英俊的男人。那个男人冲着他微微一笑：“李飒予吗？是你妈妈让我来的。”
李飒予慌乱了一秒钟，镇定下来，如常地入座，和男人愉快的用了晚餐。
男人说：“我很喜欢你。能留下电话吗？”
李飒予半天没有出声，然后说：“你想要和我继续交往？”
男人说：“没错。你不愿意吗？”
无所谓愿不愿意。李飒予留下电话，男人给他打电话，他会接，男人约他，他也会去，跟之前他和那些女孩子做的一样，有求必应。
但是最终男人痛苦地对他说：“你从来没有付出过真心。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一秒都没有投入过，一秒都没有当真过。我是真的想要给你未来，想要和你走下去。”
李飒予握着手机，沉默半晌，只道：“对不起。”
那是个好男人，体贴呵护，几乎都要让李飒予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和他交往，像热恋的情侣一样。
要是先遇见你该多好……他无聊地想着。
要是那时候，哥哥没有出车祸，他和周弘，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第26章 第 26 章
李飒予重新去上班，下班很晚，他又去了医院看哥哥，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对方大概有十多人，李飒予身边只带着个严海。
一声闷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子弹打进了他的肩膀。严海几乎是第一时间扑上来把李飒予按倒，护在身下。几声“咻咻”的声音过后，抓住子弹短暂的空隙，两人迅速躲到了绿化树后面。
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路口，是一片民巷。黑夜中只有零星一盏昏黄的路灯挑在路口，巷中道路弯曲扭折，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