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举,不啻向外人宣告赵让的身份地位之尊贵,可惜赵让却难以领情。
无人问津之时,他尚可装聋作哑、明哲保身,这番大张旗鼓,再欲自欺欺人,已是不能,但众目睽睽中,如何又能让人看出他心头的万分尴尬,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唤人取出谢皇后留予他的金印,在早由执笔内臣拟好的手谕上印章。
此事本无关轻重,赵让却未料到万千心结上再添系一个难以释怀,让他冥思两全之道时,横生了挥之不去的着恼,至心神不定,难以聚精会神。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他暗笑自嘲中,省起叶颖,黯然片刻,到底是收拾好郁郁不乐,挑灯夜读至子时方落枕。
赵让将佩玉放下,翻身下床,自行点上灯,思忖着今日该如何设法见见那老和尚和他那怪异徒弟,既能打探他们的意图而又不至于惊动太后与皇帝,门外却有了动静,一名年轻内侍匆匆而入,见赵让已起身,显是松了口气,跪禀道:“圣上驾到。”
赵让闻言一怔,这个时辰与天气?
不待他有所反应,李朗已然直截了当地大步进来,挥手便把余人清光,并令他们不必候在门外待命。
赵让心中忐忑,抬眼见李朗虽穿着齐整,发丝却是凌乱半散,也不曾戴冠,细看之下,竟是微s-hi,还有水珠黏在上面,不由皱眉道:“你冒雨来,那些人也不知为你撑伞?皇帝做得你这般,也是可怜。”
李朗闻言轻笑:“你错怪他们了,是我觉这秋雨延绵可爱,有意感受的。”
赵让失笑,他看着李朗年轻俊朗的脸,倏尔想起眼前这人岁数远小于他,莫名心头涌起一份爱怜,又是两人独处,一时间索x_ing也不顾这尊卑之别,伸手以袖口替李朗擦拭发梢,摇头道:“你莫要仗着年轻胡来,当心寒气入体……喝碗热姜汤好不?”
“不必了。”李朗顺势抓住赵让的手腕,将他拉近身,带着冷意的唇贴上赵让的脸颊,揶揄玩闹地探出舌来,在他眉宇断处舔了舔,啧啧笑道,“适才已在刘嫔那喝过滋补汤水,再说,有你温熨暖怀,足矣。”
他自以为两人间情意绵绵,却不道甜言蜜语一出,赵让却脸色微沉,少顷笑道:“也是我多事。你这时赶来,是有要事与我说?正好,我也有些……”
李朗不待赵让将话说尽,已然扬眉含笑,以唇封口,享受了一回温柔才回道:“什么叫多事?静笃,你若是心中不快,何妨直说?”
皇帝语气与眉梢同时微挑,令赵让一时哑然失语,唯有摇头,眼角见李朗笑意更盛,暗叫不妙,果听李朗正了面色道:“你总不该是吃醋?这刘嫔都身怀六甲了,我还能与人家颠鸾倒凤不成?不过是去探望安抚一番,你可知道,谢氏把持后宫数年,凡有孕的宫妃几乎就没有幸免于难的。”
赵让闻言,既有为李朗道破心事的尴尬与惭愧,也有乍闻内闱秽事的错愕,不禁皱眉道:“你既晓得其中蹊跷,皇后暴戾无德,怎就由她乱来?”
李朗却不以为然:“她爱仗势目空一切,横行无忌,我自要由得她多行不义。再者,子嗣众多,总是麻烦事,先皇要是仅有一子,又何需我悖伦逆德,是不?”
“又来胡说。”赵让苦笑,他心知李朗x_ing格中颇有薄情寡恩的一面,连生母和亲儿都不大放在心上,勿论那些后宫中的苦命红颜,正要开口相劝,李朗却适时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他忙把话咽了,唤人送来碗姜汤,再替皇帝将半潮s-hi的外袍换掉,折腾了约莫一刻有余,两人方得重新独处,只是适才的话题,自然是断了。
李朗牵着赵让半卧于床,凝着他的眼,若有所思,凤目迷离,直瞧得赵让垂眸,才郑重不带丝毫玩笑地道:“静笃,待重阳过后,亥月一至,照例便有皇家祭祀大典。”
亥月即十月,赵让点头,这个惯例他自然清楚,祭典期间休朝三日,也是百官之乐,只不晓得为何李朗会提及此事。
与他十指相扣,李朗笑着解惑,柔声道:“只望到时纵不是尘埃落定,也当大局已定,你我可同为祭主……”
未等李朗话音落,赵让已骇然失声:“陛下,这断然不可!”
“为何?”李朗的神态与表情尽皆诠释“桀骜不驯”之意,眉目中的不快又似添了些微顽童的意味。
赵让心内五味杂陈,他清楚李朗此言绝非玩笑,到那时入主封后,同祭宗庙,又有什么事是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皇帝做不出做不到?
明是深知不妥不当,李朗这一往无前地要予他名分地位的用心又令赵让莫名从心底滋生苦中带涩的甜意。
不再多话,他侧头向李朗,在皇帝光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默然微笑。
李朗先是目露异色,继而回以无声轻笑,眼中更有春水微漾,涟漪层层,虽深不可测,偏美不胜收。
直到外面传来的更鼓声打破两人间的安静相对,李朗干咳一声,道:“寅时了,你略做穿戴,我们齐去冷宫探探如何?”
赵让起身,这才知道李朗天不亮就冒雨前来的意图,他昨日的探查因着不速之客到来而中断,不及深究,本也打算再去一趟,听李朗提议,也不多话,麻利地换好衣物,与李朗一道出了承贤宫,乘玉辇在秋雨霏霏中前往冷宫。
车上两人并肩而坐,李朗忽道:“静笃?”
赵让答了声“在”,静候李朗接续,不想等了良久,却不见李朗有下一句话,他好笑道:“怎么了?”
“我想不到当日赠你的玉佩,你会一直带着。”李朗欲言又止,顿了一顿,才似有所感,缓缓道。
“若是无此物,你早将我视作叛逆,斩首示众了吧?”赵让不想李朗此时会提及过往,沉默片刻,笑而接口。
李朗闻言,面色骤变,急如闪电般抢过赵让的手握于掌间,紧攥不放。
手掌冰冷且微颤,赵让讶然,不由深悔出言孟浪,顺着李朗的动作,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想说些安定人心的话语,又不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只有低声唤着两人之间的昵称:“阿朗,阿朗……”
如此叫了数声,李朗定神,用力捏住赵让的手,有意拖长腔调道:“你说得也没错。故人似玉由来重,你这块玉,我是打算一直随身戴着,到死也不丢开。”
赵让微微一笑,不再多语。
李朗索x_ing侧头靠向赵让的肩膀,闭目养神起来,等玉辇慢行两刻,到冷宫时,他已是呼吸平稳,两唇微张,神情放松,竟是睡了过去。
赵让有些不忍唤醒他,要自行下车,奈何这李朗面见周公之时,那手上的力道却只是不曾全然消散,赵让轻抽数下,却是摆脱不掉,哑然之后再稍用力,还是把李朗惊醒了。
他乍然睁眼,眸中血丝密布,目光凌厉骇人,直勾勾地盯着赵让,适才的舒坦神态一扫而空,浑身紧绷似张弓,抓住赵让的力度更为猛烈,使劲一拽,拉扯得猝不及防的赵让跌向李朗,李朗也不客气,饿虎般扑稳了赵让,张嘴便往他颈侧咬去。
尖牙利齿,气力尤重,这一咬之下痛楚难当,赵让禁不住一声低呼,却并未挣扎,他与李朗贴身无间,听得出皇帝心跳如鼓,知他当是被梦境魇住未全然清醒,只需稍候便可。
果不其然,须臾间,赵让便感颈侧的疼痛缓解,力道松弛,李朗由啃咬改为舔舐,唇舌温熨的同时,只听他含含糊糊地道:“出血了,怎么办?”
李朗有意无意的举动,巧舌柔唇,令赵让奇痒难当,他忍笑欲将李朗推开,却被李朗拥得更紧,那温热s-hi润之源亦一路缓游,移至他颈下喉结处,难耐的不再只是痒,眼见着两人都有化身干柴烈火之势,赵让不敢再迟疑,猛捧起李朗的双颊,脸带红晕,神情凛然:“再耗下去,你便该上早朝了。日间以你的身份钦察失火,到底太过引人注目,不想浪费一日,赶紧开始!”
掩不住满脸失望,李朗叹气,不甘地放开赵让,闷声悻悻地先行走下玉辇。
作者有话要说:
猫都不想说了……
第79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
冷雨虽稀疏,寒风却刺骨,十来个内侍提灯分列两排,直通向黑黢黢的废墟,一时间倒是把这y-in森之处照耀得颇为亮堂。
李朗与赵让分别下了玉辇,随身侍从即时为两人添上披风,披风是整块牛皮鞣制而成,只经裁剪,中无缝线,既可遮风挡雨,又能御寒保暖,但李朗不待那披风着肩,便不耐地以手挡开:“累赘,拿走!”
赵让见状,欲言又止,伸手将已系妥的披风解下,交给旁侍。
李朗朝他微微一笑,也不多话,转身接过内侍手中的提灯,举步冒雨前行,到废墟前,就听身后侧的赵让轻声道:“陛下停步,请允臣先行。”
“不要。”李朗干脆利落地回了两字,步伐更大,一步跨入祝融肆虐后的残骸之中。
赵让无奈,只好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步,李朗忽又驻足,转头向身后一长串的“尾巴”道:“你们无需跟着,在外等候就好。”
内侍们不敢违命,同时止了步,赵让皱眉,然李朗不等他发话反对,再次大步向前。
这座宫殿独立于冷宫最西,与其它地方都不相连,幸得如此,方未殃及它处。不过也正因地处偏僻,少有人迹,整座小殿烧得可说是面目全非,触眼皆是断壁残垣,然越往内而去,反倒越见完整,廊柱隔墙只是为火舌熏黑,却不曾付诸一炬或是倒塌。
赵让白日见此情形已感疑惑,此时便向李朗道:“这火,怎么是从外殿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