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见他毫无反应,脸上显现出不满来。云天青连忙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坐在这陪着师兄好不好?”玄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
云天青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丸,这是从前行走江湖时以备风寒的药。他倒出一粒,再次取过水杯:“师兄,再把这个药吃了。”
玄霄睁眼,眼底里满是被打搅的委屈。云天青道:“师兄,就这一颗药啦,吃了就好好歇息,再不会烦你了。”玄霄这才微微起身将药服了,嘴里咕哝:“再吵就揍你。”
云天青哭笑不得,现在的师兄简直就像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清醒后还记不记得。他看着玄霄重新躺下,而后替他细细掖好被角。然后他便这么静坐着,低头看着师兄平静的脸庞。
细细想来,似乎自己这是头一次这么静下心来看着师兄。他忍不住伸出手,细细描摹玄霄的眉眼,每一尺每一寸,好像要把这副精致的眉眼伸伸印进心底。
从未觉得,师兄如画的眉眼,竟如此令人心动。
他似魔怔了般渐渐低下头。房中的空气似乎也开始变得灼热而胶着。两人的双唇即将碰触之际,玄霄似乎感受到什么似的,忽然睁开了眼。
云天青双颊微微发热,慌忙直起身,只是手还停留在玄霄面上。
玄霄感受到了脸上缠绵的触感,皱了皱眉,而后抓住云天青在自己脸上流连的手指:“云天青,别动。”
云天青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笑,果真不再动作。
约莫小半个时辰,云天青见玄霄已沉沉睡去,便悄悄抽出自己的手指和衣袖,将玄霄的手轻轻放到棉被底下,掩门离去。
心乱如麻。
云天青在琼华派内大步行走,越走越快,直走得两耳呼呼生风,好像风愈快愈冷,便能愈快使自己冷静下来。便连夙莘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瞧见。
夙莘愣了一愣,云天青头也不回地朝着前走去,正想叫住他,忽然奇道——
咦,那不是思返谷的方向吗?没听说他今天受罚啊?
云天青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往前走,一头扎进思返谷的怀抱里。
脚踩在Cao坪之上,发出沙沙之声。这大概是他头一遭这么心甘情愿地来这了,却并非受师长之令,而是他真的需要冷静冷静——
自己差点就在师兄面前破了功。
他走到自己平时的老地方,席地而坐,盯着前方的CaoCao木木发呆。他回想起自初见玄霄的那一刻,到如今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分每一秒竟都记得如此清晰。虽然不记得是从何时起对玄霄渐生情愫,但是他一直都小心对待,既不过分躲藏,也不做出格之事。只是这一次,若是玄霄没有睁眼,云天青难以保证自己是否真的会吻上去。
自己的定力什么时候差到这般地步了?
云天青并非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从前在太平村,他也喜欢过村里的阿香,只可惜阿香喜欢隔壁的阿牛,自己年少轻狂也没少找阿牛的茬,只是到头来也是连阿香的手也没摸到。后来行走江湖,也曾遇到过几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女子,或妩媚,或温婉,或泼辣,只是不管是哪次心动,自己总是游刃有余,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无措。
细细想来,那些令自己或多或少心动的女子,也许并没有被自己真正放在心上。风月之事,本就是谁都说不清楚的。
云天青有些哭笑不得。犹记太一仙径上,他还笑嘻嘻地打趣,问玄霄是否介意分桃断袖,未成想今时今日,这个问题竟被真正摆上台面来。
果然话不能乱讲啊。
云天青越想越苦恼,自己与玄霄认识不过小半年,虽说吃住都在一起,可是人家就好好的什么事没有,自己怎么……怎么就对他看上眼了呢?看上眼就算了,还差点不顾人家就这么亲了上去!
从前在太平村应该都没有这么无赖吧……
云天青当然知道心已动,覆水也难收。只是现在,绝不是表明心迹的时刻。更何况师兄这般一板一眼之人,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接受龙阳之好。他长叹一声,只能把今天的冲动归结于美色二字。
色字当头啊……看来以后还得多练练清心之诀才是。
云天青长叹一声起身,惊讶地发现在思返谷抓耳挠腮之际,夜幕竟已不知不觉降临。
得快些回去看看师兄怎么样了。云天青急急忙忙便往剑舞坪走去。
夜凉如水。皎皎月色自空中倾泻下来,似笼着轻纱的梦。四下里悄无人声,只能听见云天青的脚步声,显得孤寂而凄冷。云天青忽觉夜风寒人,不由瑟缩了一下加快脚步。快行至剑舞坪时,云天青忽然眼睛一瞥,看到边上Cao丛中隐有荧光闪烁,不由上前查探。眼前一幕令人窒息——
半空中,流萤飞舞,如漫天星辰落入凡尘。
无数微弱的光芒交织重叠在一起,如梦如幻,在夜色的衬托下,竟令空中蟾宫都失了颜色。金色的光照亮了凄冷的夜,使人的心头生出丝丝暖意。
云天青禁不住伸出一手去触碰那些微小的光芒,尚未触及,那些虫儿就灵巧地避了开去,光芒向后微微一退,但仍旧自在起舞。
身后忽然想起一个声音:“天青,你在这做甚?”
云天青转过头去,却见玄霄披发站在逆光之处。他似是刚起身,因而并未束发,外袍也是闲闲披在身上,在月色的笼罩下,惊为天人。
云天青伸出一指置于唇间,轻声道:“嘘——师兄,莫说话,轻些过来。”
玄霄心下好奇,不由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抬头瞧见这绮丽之景,也不由怔愣当场,轻声喃喃:“竟是流萤……”
云天青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拢了拢玄霄敞开的外袍,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烧还没有完全退去,不由轻声道:“师兄,夜里头凉,怎的烧没退就出来了?胸口可好些了?”
玄霄回过神来,摇头道:“醒来见你未在身边,左右等不到你回来,便想出来找找。”说罢笑了笑,接着道:“不曾想,你竟躲到这来了。”他伸出手,想要托起那些光芒,目光中盈满赞叹,口中道:“季夏之月,温风始至,蟋蟀居壁,腐Cao为萤。【注】”
云天青心中一动,道:“师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去帮你捉。”
玄霄摇头:“不,就让他们好好呆在这吧。美丽的东西,是不能用来拘束的。”
云天青眼波流动,不禁牵住师兄的手。玄霄愣了一愣,以为云天青还在关心自己身体,道:“我身子不打紧,睡了一觉,舒服多了。你放心吧。”顿了顿,他又笑道:“记得你在即墨曾说,‘花灯虽美,可是真正使人心生温暖的,却是人心’,那么现在我可否说,流萤虽美,真正打动我的,也是人心呢?”
云天青忽觉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好像自己是初识情滋味般。佳人在侧,如梦之景在前,夜风阵阵,温暖的话语萦绕耳侧,怎会不心动。可是他心下唯恐这是一场梦,就好似薄薄窗纱,像要透过它瞧个清楚,却又不忍戳破。
他是否可以妄自猜测,师兄他……
不,怎么可能呢。他摇摇头,觉得好笑。
云天青自知并非拘于礼法之人,是不是断袖他根本不在乎。但是师兄实在难说。他只是害怕,若是师兄有朝一日知晓自己这份情意,又该怎么对待自己。一旦将那人放在了心上,他的喜怒哀乐,他所有的反应,都会让自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就好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他心中暗叹一声,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抬首,与玄霄并肩欣赏季夏流萤。
许是风的缘故,又或许真的是感应到了观萤之人的心情,空中的流萤忽然微微躁动起来——
一如云天青此刻悸动的心。
【注】原句出自《礼记?月令》。
☆、寒光
云天青胸藏心事,是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满脑子都是师兄如何如何,约至二更天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门外便传来敲门声:“云天青!云天青!” 云天青被吵醒了,睁眼瞥见天际的鱼肚白。睡在内侧的玄霄亦听见敲门声,缓缓坐起身来。云天青问道:“师兄?已经到早课的时间了?”玄霄摇头看看窗外:“应该还有一个时辰。”云天青道:“师兄你再睡会,我去看看。”他起身披衣,推门而出,却见是夙莘笑嘻嘻站在门外。
云天青道:“大清早的,师姐有什么事啊?”
夙莘道:“是宗炼长老找你有事!”
云天青奇道:“宗炼长老?他老人家近来不是一直在承天剑台忙碌吗?”
夙莘摇头道:“这我哪知道。长老既然找你,你只管去了便是。”
云天青穿戴齐整后便前往承天剑台。
承天剑台乃琼华一派的铸剑之地,自上空俯瞰呈太极之状,一半是滚烫熔浆,一半是刺骨寒冰,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之感。是以云天青对常年在此研究铸剑之术的宗炼长老敬佩有加。
云天青走上台阶。一位身背剑盒,仙风道骨的老人背着手正站在台上,低头专心注视着池中之剑。云天青恭声道:“宗炼长老。”
宗炼长老转过身来,和蔼地笑笑:“天青,你来了。”
云天青道:“不知长老唤我何事?”
宗炼长老道:“啊,其实并非我意。是掌门嘱托我替你选一把好剑。你入门已久,道术有成,正所谓好马还需好鞍,上乘之术亦需好剑方可尽现其锋芒。”
云天青略微惊讶:“既然是选剑,怎的不把玄霄师兄一同叫来?”
宗炼长老抚须沉吟道:“嗯……玄霄他,掌门另有安排……”
云天青见长老神色有异,不愿多谈,虽仍有疑惑,但也不再追问。
宗炼长老道:“你平日所习为五行之中何种仙术?”
云天青道:“五行皆有涉猎,以风系为主。”
宗炼长老点头道:“好。”绕着剑池走了几步对他招手道:“来,你过来看看,这里的剑,你中意哪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