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从小区侧门出来,正好撞见走过来的孟冬初。他知道自己该躲开的,但是看到孟冬初那失落地笑,没来由地想跟他说说话。
宋远叫出名字就后悔了,当年孟冬初退学走人,走得十分绝决,要说他们根本没有实际表明要在一起过,所以根本连分手这回事都没有。这么尴尬的关系,现在如何说话呢,“我……我回来有个项目,一直临海城和S城两面跑,抽空回来一趟,我、我爸妈住这里。”
宋远只能这样若无其事地介绍着自己的近况。
“哦,买房子啦。”孟冬初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说,当年宋远父母从外地来这里打工,一家三口租了见不足十平的房子,生活十分清苦。
“是啊,他们老了,说还是这生活安定的,就回来了。我给他们在这儿买了房子。”
“那……代我问伯父伯母好。”孟冬初说。他是演员,说出来那个迟疑的“那……”时,也知道若这是电影的念白,必然有人读出这其中包含的千回百转。
宋远点点头说:“好。”他们彼此知道,这只是寒暄,宋家二老视孟冬初如洪水猛兽,这种问好,不如不转达。
话到这里,已经该道别了。
孟冬初张着粉丝眼中纯良无辜的眼睛看着宋远,看他一脸难忍的表情,笑了,知道还是得自己来。于是他摆摆手说:“那走啦。”
当年他们在美国,隔着大半个异国国土,孟冬初没说一声就在宋远的世界销声匿迹,换号码,删微博,注销账号。现在这句“那走啦。”仿佛是为那时说的。不是“再见”,是他真的要走了。
孟冬初知道很多人都是不得已。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所以他理解宋远。
一年级的时候,孟冬初和宋远是同桌。那个时候宋远还是个粘人的小胖子,知道自己家跟孟冬初家住的近,每天早上就老早拉着妈妈来等孟冬初上学。那个时候孟冬初还没有什么懒病,唯独喜欢稍微赖一下床,妈妈晚班回来,孟冬初都睡着了,所以趁早上要跟妈妈多待一会儿,这小胖子以来,妈妈就不好意思让别人等,一个劲地催。孟冬初为此在心里不知给宋远记下多少个白眼。
不过马上他就觉得这个小胖子靠谱了。班级里有孩子和孟冬初住一栋楼里,知道孟冬初没有爸爸,跟着大人骂难听的话,宋远就仗着自己胖子的身形就去揍人了。结果是老师大张旗鼓地请家长,那天,孟冬初第一次见识到宋远那个高大严厉的父亲,一个眼神瞟过来,连孟冬初都想打寒战。
那件事以后,孟冬初和宋远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他们同样家庭贫寒,同样家长严厉,同样聪明,同样懂事,孟冬初腼腆,宋远开朗。老师也很喜欢他们,都说很多年没教过这么好的学生了。
一直到三年级时,孟冬初的妈妈出事了,孟冬初不得匆匆离开,匆忙到他甚至来不及跟宋远道别,跟宋远说他要去哪里。
再见到他,已经是高中。谁都不知道孟冬初在临海一中的教室里看到宋远的惊讶和激动,那时候宋远已经不是那个开朗粘人的小胖子了,他清瘦,五官俊朗,沉默,绷着张脸拒人千里,但是孟冬初就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后来孟冬初才知道让他这么大变化的是宋远的父母,确切点说是父亲,他的父亲从小就对自己的孩子严格管教,自己学历不高,儿子聪明,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儿子身上了。为了供儿子上学,上补习班,他和妻子干了很多兼职,儿子考上了临海一中,他们就举家搬迁到了临海城。父母的影响,宋远这些年只知道读书,几乎没什么娱乐。
“想想这些年,我好想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走之后,我也没什么朋友,之后也不想j_iao什么朋友了。”宋远说。
孟冬初听到宋远这么说,痛苦地笑了,这也是他的心声。
那个时候,他觉得是他上天的怜悯,让他再见到了宋远,让他可以再一次有一个伙伴,在那么多年之后。
可是很多事情都变了。孟冬初不再是那个孟冬初,而宋远也被自己的家庭影响太深了。
宋远从小很有绘画天赋,他的父母为了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花了大价钱让孩子上绘画班学,自己过得苦一点也没关系。后来学习压力很大了,宋远再怎么喜欢,他们也不同意他去学了。临海一中的艺术老师在本城也是很牛的画家,看中了宋远的艺术天赋,鼓励他学习绘画,受到老师的特别关照。宋远有一间老师不用的办公室做自己专门的画室,孟冬初经常在那里一边看宋远画画,一边做题目。
他是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童年的玩伴的。在教室里做题目的时候,宋远是沉默的,努力的,但是画画的时候,宋远是他自己,他是会发光的。他会露小时候那种笑意,志得意满的抿着嘴,他也会皱眉思索,目光好像要烧穿画布。
就是那个时候,孟冬初发现自己对宋远的感情变了。
但是宋远没有发觉,那时高二,宋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当中,他清楚,他不应该选择学艺术。可是,哪怕生命中听自己一次呢,宋远执着过一阵子,有自己的方向,自己想进的学校,他都跟孟冬初说了,但最后他还是选择放弃了。
因为……“你知道冬初,我不像你,我们这种人是没有选择的。我爸妈为了我苦了这么久,我难道要让他们跟我一起等我哪一天画的画成名吗?我没有办法啊……我怎么会没有办法的呢?!”宋远先冷静地那么说,然后带着哭腔地吼了出来,愤怒地去捶墙。“你说,冬初,我为什么没有办法呢,我已经那么努力了,最后这一切到底……这生活到底……”
“冬初,你说,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那么的愤怒而无助,或许连宋远都选择要去忘记了吧。但孟冬初却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如果要说预感,孟冬初在他放弃绘画的这一天,就预感到自己和他不会有什么未来了。
宋远考商学院是因为父亲的意志。在宋远父亲眼里,学金融最实际,最有前途。你看那些高考状元啊都去学这个了,说明真的而是好专业。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孩子需要什么,知识水平和社会没有让他明白这层。宋父只觉得自己儿子要是真去当个画家那准是疯了,根本不可能这么选择的。
宋远只有放弃,改去考商学院。这样一来,他的家庭也会少大部分负担,学艺术烧钱,念了金融,以宋远的能力能赚得肯定不少,能保证给一家人一个体面的生活。有的人的选择就是这么简单,因为他没有办法任意妄为。
宋远放弃了,孟冬初却选择了念艺术。他考宋远喜欢的risd,跟他一起出国,就算不在一个地方。
最珍贵的回忆就是他们初到美国那三个月。
那些r.ì子,一起看电影,钓鱼,晒抬眼,听讲座,在各地漫游,勾肩搭背,嬉笑怒骂,让老外以为他们是一对,这种生活美是很美的。
只是谁都说起爱和喜欢,宋远不说,孟冬初也不说。
贺南曾经看过孟冬初一张站在森林公园树下的单人照,说孟冬初那时候整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他眼睛里都会放光,神情那么坚定。
孟冬初没有告诉他,那张照片是宋远帮他拍的。
那个时候的每一天,他都以最坚定,最温柔的目光看着宋远,他克制自己这些年沾染的恶习和随意散漫的脾气,他努力地想如果自己没有回孟家,会是怎么样一个人,他要自己变成那个人。他要自己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然后,迎接宋远的离开。那些r.ì子,他都在等一个结束,等一个必然的结局,知道这个结局随时可以到来,他要自己子在宋远的印象中都是好的。
宋远的父母很快就看出了端倪,立马跟宋远进行了长谈。其实早在临海城,宋远的父母就不怎么喜欢孟冬初,不仅是因为孟冬初那个时候各种恶习,怕他带坏宋远,而且他们直觉两人关系已经有点暧昧不清了。只是孟冬初那个时候能帮到宋远,毕竟宋远家来自偏僻小城,对出国的各方面事务都不是很清楚,而孟冬初家是临海城的富豪家庭,各方面都能帮到忙,所以他们就没有明白地出来干涉。
现在两人竟然一起到了国外,自己儿子还为了和孟冬初“鬼混”,不能门门课都拿A,他们就觉得必要出来做点什么了。
对于自己的儿子的一切,他们了解的很,宋父知道自己的儿子快要陷进去了,他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一天,他们谈到了深夜,宋远的父母没有说要他们分开,只是说了很多现实的问题。自己的儿子是懂事的,这一点他们也很了解。
孟冬初当然不知道宋远和父母的长谈,也不知道宋远的挣扎和放弃,但是他早就知道他和宋远的这种r.ì子,最终是会结束的。
别人是前路崎岖,而他们是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因为宋远是那样的一个人,宋家又是那样的一个家庭。
所以当他看到宋远一次一次以学业太忙为借口不来学校找他,甚至一个多星期不主动联系他的时候,孟冬初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早就知道一个结局,现在这个结局已经来了。
但是,他还爱着宋远,即使宋远已经不再是那个童年开朗的为他打架的小胖子,当时那个为梦想发光的少年,他仍旧爱着他沉默痛苦的灵魂,可以担当的肩膀,和选择放弃时的悲伤的脸。
曾经孟冬初很想要一个家,不是孟家那种,而是一个真的“家”。对他来说,宋远就是“家”。他相信宋远能够撑起一个家来,他的责任,他的担当,他肯为家庭付出,为家庭放弃,如果那个家庭是他孟冬初和宋远的家该有多好啊。
他们从来没有谈及爱情。
如果现在宋远问,孟冬初想,他还是会说,是的,我还爱着你,可是已经不需要你站在我身边了。
只是宋远毕竟是宋远,他不会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