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 作者:贺喜【完结】(41)

2019-06-21  作者|标签:贺喜 娱乐圈 年下 竹马竹马 武侠

  而九四年王丽军重新提j_iao申请,这次仍被驳回。王丽军不服结果,于是上诉,这次上诉长达两年,最后却得到一份英国高等法院的判决。判决称,有相关证据显示,Leon Wong该人确系香港黑社会重要成员无疑,该人的跨国活动或危害国家安全及公民人身安全,因此其移居申请不予受理。

  乔卫东放下判决,这时他才终于明白,王丽军不是怂了。他是没得选。

  既然要回去,那就回去吧,罗里吧嗦,看把你能的。乔卫东一手捏着判决书,一手赏了自己一个耳光。

  眼见乔卫东率先投降,王丽军身上紧绷的劲儿一下也就卸了,他俩不爱较劲。

  但他绝不能就此放过乔卫东,于是抓紧机会讽刺一句:“呦,您老不是支援英帝国主义去了吗?”

  乔卫东顿觉尴尬,只能杵在原地,憋了半天,终于冒出来一句:“我、我要回来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王丽军说:“你贡献个屁,你连党员都不是。”

  乔卫东辩解:“我早在初中就入团了!我是积极分子——”

  王丽军冷笑:“你没j_iao团费,早就自动**了。”

  乔卫东说:“我不信,我要去翻团章。”

  王丽军两手c-h-ā兜,冷眼乜着,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乔卫东佯装要走,反方向走了两步,连忙倒退回来。这戏他演不下去了,又无话可说,只好合十双手,不停晃动,以求原谅。

  王丽军终于撑不住了,他嗤笑一声,头摆向一旁,及至他笑完了,回头还要骂一句:“傻逼。”

  乔卫东双手合十,紧紧贴脸,同时瞪着一双大眼睛,眼里闪着动画片似的光。

  他说:“嗯嗯。”

  乔卫东来得正好,这晚是大年夜,王丽军将要赴宴。饭局是仇远征攒的,为迎接他回归大陆而办,届时座上将有不少电影电视总局的人。事关前程,理应好好表现,这将是回国第一场战役。

  乔卫东坐在厅里,他剥着瓜子,往嘴里一丢,问道:“什么宴来着?”

  王丽军站在卧室镜前,他端详一阵,看见镜中人黑衣雪肤,气色鲜润,心下感到相当满意。他拿起围巾一端,向后一扔,十分潇洒:“鸿门宴,拜山头!”

  饭局安排在一高端饭馆,仇远征先到一步,把大事小情都安排妥帖了,这才请各位上座。

  屋里济济一堂,王丽军端起酒杯,负责敬酒,桌上诸人则由仇远征一一引见:这位是某某主任,那位是啥啥科长——无数张脸像快切镜头一样飞速变化,直到最后一张脸的出现。

  这人三十来岁,个儿不高,慈眉善目,平头正脸,略有发福迹象。他容貌平平,但演技傲人,有口皆碑,曾以一部亲情剧中孝子形象博得全中国眼泪。可惜大陆不像港台,不兴称王称霸,媒体只肯夸他“实力派”,其他桂冠是一概没有。

  这人就是张学军[1]。

  仇远征连忙说:“军儿,我跟你说,为了你,学军哥今儿特地从海门开车过来的,这可真是——弟弟感动啊!”

  主任也接嘴:“学军前些r.ì子一直拍戏,好不容易回趟家,本想着跟家里人过年的。可!是!”他抓起酒瓶往桌上顿两下,“为了你,也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王丽军正欲感谢,张学军忙摆手,他笑说:“话不多说,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于是他也举起酒杯,乐呵呵地和王丽军碰了一下。

  科长又说:“不是我说,丽军儿,你跟学军可真是有缘,你家里的长庚剧院,前两年不是开不下去了嘛,还是人学军,哎,说要支持传统文化发展,而且百年老剧院,不能落在外人手里糟蹋了呀。所以他自个儿掏腰包,把长庚剧院买下来了,这么说起来,你们还是一家人咯?”

  王丽军之前略有耳闻,说剧院贱价卖了,但他不知道是圈内人买下的。他心想,贱价强买,这难道不是乘人之危?他望向张学军,后者仍和蔼笑着,朝他举杯,看不出什么猫腻。

  接着仇远征又介绍了乔卫东。大家本来聚到一起认真端详乔卫东,对这个外国同志很感冒,结果一听是中国人,还是共青团员,大家感冒顿时好转,哦一声散开了。

  餐桌上话题总是空前盛大。大家先是畅想了一番香港回归盛况,再一同商讨了如何推进两岸三地传媒文化融合,最终他们两两握手,泪洒饭局,座中泣下谁最多,肯定是主任。他扯出贴身背心擦着眼镜,哭道大家为何没有早些聚到一起集思广益,不然世界文化早就大同了。

  主任哭着,又对王丽军道:“我们已经老了,以后推进国内文艺事业的任务,就要j_iao到你们年轻人手上了——”说到这里,他伸手摸摸王丽军一头葱茏秀发,又说,“你看,年轻多好,你的头发多茂密啊,等到老了,就像我一样了……”

  乔卫东赶紧平反:“不能吧,我看丽军哥他爸老了,头发也和他一样多啊?”

  诸人顿时噤声,一片尴尬。王丽军本想陪哭,却挤不出眼泪,此刻想要赔笑,更是笑不出来,乔卫东一句话就搞得他哭笑不得,真是抵死;而乔卫东,在说完那句话,得到诸人嗔怪眼神后,他就敛起讪讪的笑,再次恢复沉默,那种抿起嘴、微微昂头的委屈姿态,仿佛是在鄙视堂下众人的虚伪;至于张学军,他嘴角噙着讥讽的笑,低头吹凉盏中热茶,由于嘴角咧得太大,不幸把热茶吹飞到脸上,烫得他呲牙咧嘴,他赶紧抬头,环顾四周,心叹幸好没人看到,否则有损斯文形象。

  死寂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创造美好世界的任务就j_iao给你们了!气氛这才活转来。

  这一夜宾主尽欢,但其实并无什么意义。在王丽军的人生中,主任们只是昙花一现,唯有张学军,为名为利,和他缠斗了大半辈子,甚至到了很后来,他们也没有分出个输赢。

  二十三点,饭局结束。要是住得近点,没准回家还能赶上放鞭炮。

  主任为表爱意,特派专人驱车送王丽军二人回家,王丽军想了想,报了家里地址,依旧是到胡同口停。

  二人下了车,进了胡同。走着走着,王丽军酒意上头,冷风一激,踉跄两步,开始有些糊涂了。糊涂中不忘叹一句:“我以前觉得我家这条胡同特宽,整个北京城没几条胡同比得上,现在一看,怎么这么窄呢。”

  乔卫东附和:“这胡同还没咱家厕所宽,我俩手一展就摸到边儿了。”

  王丽军笑道:“吹吧你就——你摸一个试试?”

  乔卫东说:“嘿你还不信,我摸给你看。”语毕他展开双臂,就着胡同里暗淡黄光,试图摸到两边墙壁。乔卫东臂展几近两米,胡同四米来宽,肯定是摸不到的,王丽军好笑之余,牵上他手,自己也展开双臂,这下几乎就能摸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就像弱智一样,大半夜的,手牵着手,跑到胡同里摸墙壁。一个老头骑着三轮车路过,不巧被一条手臂挡住去路,他骂一句,神经病啊。

  乔卫东赧然,马上缩回手。王丽军说:“你怕什么,又没人。”

  乔卫东说:“有人。”

  王丽军说:“那老头……已经骑车走了。”

  乔卫东说:“不是,我说你后面。”

  王丽军顿时毛骨悚然,他猛一转身,看到背后一个小孩。

  原来是陈梨。因为胡同太暗,他得到家里大人吩咐,要给王丽军送来手电,所以他一直等到现在。

  乔卫东知悉了缘由,他怒道:“你家里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这么冷的天儿,叫小孩子守在外边,他们在屋里吃年夜饭?”

  王丽军冷笑,从口里喷出好长一道白气来,他说:“他们要是会办事儿……王家至于成现在这样吗?”及至骂完,他轻轻扭过陈梨肩膀,含混道,走,回家。

  他们进屋时,年夜饭筵席已散,鞭炮也放过了。放完鞭炮后,小孩儿一个个困得发懵,各自滚回屋睡觉去了。这个岁到底是没守住。

  而在院里,鞭炮纸散落一地,皑皑白雪中,满是残红,留待妇女们翌r.ì打扫。

  乔卫东看着这偌大一个院子,灯已歇尽,空d_àng无声,只剩陈梨一人候着。他叹口气,这就是过年,世上总有这么轰轰烈烈开头的事,也总是这么没着没落地结束。

  他们进了内厅,屋里温度渐凉。陈梨Cào起炉钩子,动作很熟练,他想把火烧旺些;乔卫东则去准备洗漱用的热水。而王丽军,他无力挪动,只好端坐于太师椅中。这个象征全家最高权威的位置,现在属于他了。因为,他为整个宗族争取了旷世的荣耀。

  陈梨把火烧旺了,在微微升高的一氧化碳浓度中,王丽军酒力发作,浑身如烧,不知怎的,他又想要哭了。眼圈发着热,但他努力忍住。因为一家之主是不应当轻易流泪的。

  假如他哭了,这次的哭,和往r.ì的哭是不同的。过去他哭,是因为惊惧,因为焦虑,因为悲哀。但这次哭,是为了尘埃落定。

  为忍泪意,他放眼远方,穿过没关上的房门,望进幽夜深处。就在这时,零点钟声敲响,有遥远的欢呼声传来,许多束烟花冲天而起,照亮了夜中连绵的宫墙。

  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这是大年初一的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

  这场雪大如鹅毛,和四九城一样气派。王丽军看着雪落,泪意更甚。

  此时乔卫东给他递来热毛巾,见他不接,乔卫东只好直接给他擦了把脸。热毛巾覆盖下来,视野陷入黑暗,久违的踏实温暖,王丽军飞翔了很久的心,也就终于降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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