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清抬手摸摸他的小脑瓜,开口时嗓音仍有些如同在后山那日的生硬,却也含了几丝温柔。“他要去偷j-i,本来便是他的错,被狗咬了,这算是咎由自取,懂吗?尚空不用自责,你只是无心之失,即便你没有与他指错路,叫他逃了,顶多不过三五时,师父也会知晓此事,到时他受的责罚定然也不会轻到哪里去。换言之,其实你也算是帮了他,总之你定也与他道过歉了,他若说不介意,你便也莫要再想了,好吗?”
听他竟一次x_ing说了这么多话,还有大半是关于自己的,尹修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第一次见到尚清时只远远地瞥见一个身影,不过一瞬,那孩子便走了,第二次见,那时他便已觉出,这孩子缺点人气儿,待人有些冷冰冰的。后来尹修私下里将它归结于尚清自小不太受宠的缘故,必定也是在一个压力较大的环境下长大的,母亲亡故,父亲又不太待见他,缺少亲情长成这种冷冰冰的x_ing子也是难免的。可方才这一大段话,可当真是改变了尹修对尚清的认知了,或许这孩子还是挺有人味的。
“大师兄,你为什么讨厌二师兄呢?因为他害得你进了镇国寺吗?”尚空点点头,却又问了另一件事。
尚清听他问这事,有些意外,“为何这样问?”
“因为除此之外,二师兄并没有做什么啊,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讨厌他啊?”
“也许,”尚清低喃,“就是因为他喜欢我吧。”
“被人喜欢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吗?若是旁人喜欢我,我就高兴。”
“那你说,谁喜欢你?每日除了吃,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做,我这里的吃食全进你的肚子里了,瞧瞧你胖成什么样了,我都快抱不动了。”说着,少年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便愈加显得温柔。
便是这略显温柔的几句话,听得尹修连连吃惊,忍不住好奇,悄悄挪到影壁的边缘去,探出头朝外瞥了一眼。竟见尚清坐在石桌旁,而尚空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整个抱在怀中。尚空一边与他说话,手中却也没闲着,一手抓着一块点心,吃的嘴边全是点心沫子。这么一幅温馨十足的画面,简直晃瞎了尹修的眼,他与尚空在一处时,便好似两个闲不住的野猴子,整日上蹿下跳。便是闲下来,两人也不曾规规矩矩坐着过,不是斜倚着,便是干脆躺着。这么两厢比下来,他一个三十二岁的大叔,竟还没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稳重。
那边尚空被一通数落的脸红了,支支吾吾的道:“大师兄喜欢我,二师兄也喜欢我,还有师父,圆达师侄,他们都喜欢我。”
“在你看来,什么是喜欢?”
“待我好,便是喜欢我。”
“那你何时看见你二师兄待我好了?”尚清抓住他话中的遗漏问道。
尚空一时间被问住了,因为自打他入寺以来,大师兄与二师兄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二师兄哪怕想要待大师兄好,也是没有机会的。想到此处,他倒是忽然记起前些日子二师兄问起过的事,张口便道:“二师兄给大师兄送酒喝了。”
尚清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皱的很深,尚空见此,生怕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问他:“大师兄,酒不好喝吗?”
尚清回神,抚着他的背道:“酒并非什么好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不好喝,大师兄不喜欢了?尚空觉得,那一回二师兄之所以被大师兄打,一定是因为二师兄送的酒不好喝,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他。
“大师兄,二师兄上一回为了偷看你不小心摔到脑袋了,他说他的脑袋摔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那你不要再与他计较之前的事了,日后好好相处好不好?”
尚清不语,尚空便再接再厉,“好不好?好不好”拿他没办法,也不忍心叫他失望,尚清轻声答应,“好。”反正没有第三人听见,他便是暂时哄哄他也无妨。只是那个尚远······
被某人在心中提到的尹修浑身没由来的一阵哆嗦,左右张望,奇了,没起风啊。他摸摸泛酸的鼻头,暗忖听到这么多人家的悄悄话,再听下去有些不像话,是否也该走了?看今日的情形,尚空在场,他自然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问出那种少儿不宜的话题,还是改日再来吧。
方才听两人的对话,提到了酒,而大师兄的语气,对那坛酒简直是深恶痛绝的,这简直又让尹修心中的忧虑加重了一分。唉,老天爷,你就不能给我送来个好点的消息吗?也不枉我在这大气都不敢出的蹲这许久啊。
尹修轻轻转身,蹑手蹑脚地向院门退出去,一步,两步······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妖风吹动了院门,正撞在他的肩上,闷闷的“咚”的一声。
“谁?”院内传来尚清的询问,尹修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大师兄,是我,尚远。”
那边停顿了片刻,方道:“进来吧。”
听那声音其实是不情愿叫他进来的,其实,他也不想进啊,大师兄啊,你怎么就不能实诚点,直接将他轰出去便好了啊!“大师兄。”尹修进了院子,停在石桌旁,有模有样的行礼。
“你来,有何事?”
尚空在尚清身上扭了扭,示意要下来,尚清便托着他腋下,将他从腿上抱了下来。
原本突然被叫进来,尹修一点借口都没想好,此时见尚空下了地,急中生智道:“我前些日子受了点小伤,今日方能下床,许久不曾出门了,本想叫尚空师弟陪我出去散散步,寻了许久却不见他人影。便一路散步一路打听过来了。恰好也该到用膳的时辰了,正好叫师弟一同去往饭厅。”
尚清本想接茬说:“那你们便去吧。”没成想却被尚空抢了先,他眨着一双黑溜溜的眼,仰望着大师兄问:“大师兄,许久没在你这里吃过东西了,今日我留下来与你一起好不好?”
他自然不能说不好,这倒难为了尹修,他原本的借口是来找尚空回去用餐,但此时尚空必然是要留下的,那他是回还是不回呢?无论如何都有些尴尬啊。
尹修正纠结着,出于礼数,尚清开口邀他一同用膳。尹修一咬牙便答应了,哪怕只当在小灶尝尝鲜也好啊,留下又有什么难的?大锅饭少不得还要吃好多年,今天权当最后的晚餐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近两刻钟内,尹修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动的几乎涕泗横流。这,简直太好吃了!
尚空见他一脸陶醉的模样,便与他道:“这素斋是从宫里跟着大师兄入寺的御厨做的,平日专门侍候大师兄一日三餐的。”
尹修一边忙着享用,一边点头赞同,不愧是御厨,这手艺简直绝了,他居然尝出r_ou_味来了,实在是令人感动的一餐饭啊。
看着尹修那模样,尚清没有作何评价,只是比平日少用了些许,自然是怕他与尹修两人吃得太多,尚空会吃不饱。在尹修的狼吞虎咽下,午膳很快结束。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谢过了大师兄的招待,拉起尚空便遁了。
吃完了才注意到,他那个吃相与人家比起来,简直丢人丢出门去了,还是早走为妙。尚空被他一手拉着走,有些莫名。但是今日两个师兄竟然在一处用了午膳,而且两人脸色并不见有什么为难,这便是个不错的开端,尚空很是开怀。
虽说这一回出师不利,但却收获了一顿那样丰盛且滋味绝佳的午膳,尹修总结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坚持即是胜利。下回定要再去一趟,问个清楚。且看今日大师兄态度还算和善,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吧?
三日后,便到了尹修为自个儿定下,再会大师兄的日子。
这一日,他特意确认了尚空会去师父那里做功课,不会有闲暇再去大师兄那,用过午膳后便整装待发了。路上虽又走错了几回,倒也比头一次去时要强一些,只拦下了三位僧人问路,实在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再次来到大师兄院门口,只见院门大敞着,尹修便抬脚走了进去。绕过了影壁,便看见大师兄仍是坐在石凳上,石桌之上摆着一套做工十分精细的茶具。生前,尹修由于朋友们的关系,也常去那种传统的茶馆,那时看他们摆弄那一套器具,便只觉茶文化的博大精深。此时看大师兄面前摆着一整套器具,尹修挑眉,这孩子也通茶道?
再走近两步,尹修这才发觉,大师兄竟然正在发呆,桌上那套器具也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那摆出来做什么?好看的?
直到尹修走的极近时,大师兄似乎才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尹修竟在他脸上看见一股淡淡的哀伤,虽淡,却很深刻。
“你又来做什么?”尚清开口,声音中有些疲累,语气也并不怎么和善。
经过上一回,对大师兄稍稍有些改观的尹修不禁感叹,上一回果真是碍着空空的面子才对他慈眉善目的吗?这回一不见空空,又回到那缺少人气儿的模样了。
他呵呵笑着,“大师兄忙什么呢?······”正要说师弟有件事要请教,便已被大师兄打回了一句:“与你无关。”
尹修叹息,这种接话方式还叫我怎么继续嘛!大家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好了,就不能友善一些吗?
然而尹修当真是怕这一回打了退堂鼓,便再没有下一回能鼓起勇气再来问了,于是继续腆着脸笑道:“大师兄不介意我坐下吧?”说完便自顾坐到了另一石凳上,也结结实实堵了大师兄一回。
尚清收回即将出口的“介意”二字,眼睁睁看着那人无赖似的坐在对面,那手,似乎是要伸向桌上的茶具的模样。尚清一把抓住尹修的手腕,“不准碰。”
尹修收回手摸摸鼻子,他是故意的,若不是如此,大师兄恐怕叫他坐上半日也懒得与他说话。“看师兄这么宝贝,这套茶具是哪位亲朋好友赠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