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李达开冷笑着挂上了电话,叫来孙贺,吩咐道:“华信和里森都在申请贷款,你叫下头把容氏的贷款给我卡严了,里森和华信的过掉。”
他就不信了,他一个当了这么多年官、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成州市一把手,会斗不过一个青头货!姜笑川这后来的晚辈,莫非还要压到他头上去?休想!
在李达开彻底恨上姜笑川的时候,姜笑川也将李达开这人拉入了黑名单。
他这算是在政府多了个敌人了,以后跟李达开工作不合、意见相左的几率也很大,也许上面的人看到下面的班子不团结不和谐,就会做出人事调动。不过那些都是猜测,姜笑川不想管太多。
国企改革,老城区改造,市内企业的扶持……
这些问题都是悬在空中的大事,要让它们早早地落了地,落到实处才好。
回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季节已经是踩在夏天的尾巴上,路边总有些黄得快的树叶已经掉了下来。
魏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接了一个电话。
姜笑川听着忽然就皱起了眉头。
魏来转身,脸色很沉,“姜市长,公安局长路演被人打了。”
作为一个堂堂的公安局长能够被人打,这件事倒是稀奇。姜笑川知道——打路演的不是一般人,打他的是群众。
回到办公室,下面的办事机构立刻递上了报告。
事情突然之间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路演包养二奶的事情曝光,一些不雅视屏在网络上风传,还利用职务之便强迫局里的女警员与他发生关系,多次在审讯过程中犯原则性错误,现在有受害人家属直接联合起来,在路演下班的时候直接将他拉下车狠狠地打了一顿,电视台记者也在,直接拍下了这个场面,引起了全市轰动。
魏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姜笑川的表情,然后看到他沉着脸,抽出了钢笔,扭了扭自己的手腕,在文件下面写下了几个字。
他将文件递给魏来,淡淡道:“传达下去吧。”
魏来接过文件,点头出门,到了外面翻开文件一看,在领导意见签名建议里,是姜笑川那显得无比严肃和沉闷的四个字:从严从重。
这一世,路演倒台得比他想象之中要快,还是因为这样窝囊的理由。他有一种很自然的预感,这一世他可能达不到那一世的高度,一切的事情会清晰地走向终结。
回家的路途在他的眼底,忽然之间就变得康庄起来。
他坐在车上,看着周围飞逝的景物,那些人,不管是好是坏,都在离开。
他身边接触过的这些官员们,到了剧场落幕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很多时候不取决于自己,他却想要完完全全地握住。
进市政大院的时候遇到曲振东,大约是他正在等姜笑川吧。
作为一个省委的领导,现在还在这里等候一个实实在在的下属,这是很放低姿态的事情,一般人要是遇上了一定是感动,只可惜——这个人是几近铁石心肠的姜笑川。
“老领导,您怎么在这儿?”
姜笑川难得地喊了这个称呼——老领导,原本他就是在曲振东的手下干事的,没有曲振东的提携就没有他的今天。
曲振东站在花园边,一张白胖的脸上皱纹是哲也遮不住了,“哎呀,好久没听你这样喊过我了,这还挺亲切的。我刚刚去看了你父亲,不过他似乎不是太好,我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之前听说出过事,现在你可要多注意一下,你毕竟是他儿子,再忙也是要顾及着他的。”
虽然跟曲振东这人是一直暗中不对付,可是他这话毕竟说到了姜笑川的心坎儿里,姜笑川也挺感慨,笑了笑:“爸身体不是很好,不过最近似乎交到了新朋友,他高兴就好。最近是在做定期检查,我可不敢松懈。”
“你是个有孝心的,这样就好了。不过生活之外,工作方面也要尽心,我听说你跟李达开有些闹不和,说白了吧,你俩都是我的旧部,他也是我提拔上来的,你千万不要让成州的班子失了和。要知道前些日子的事情还没平下去,千万不要再这个关键的时候出事,我知道李达开性子不好,你多忍着他些,反正你现在好好干,忍过了这一届,还有谁能阻止你施展自己的抱负?我知道你是个有理想的年轻人,这是好事,可不要让好事变坏事。”曲振东看上去语重心长。
姜笑川低头,双手揣进裤兜里,很是随意地站着,看上去沉默了一些。“曲书记您说的是,之前是我脑子糊涂了,没看清时机,以后一定改正。”
得到了姜笑川的保证,曲振东眉开眼笑地走了,临了还拍了拍姜笑川的肩膀。
站在原地的姜笑川斜眼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他伸出手去挥了挥,像是要拍开什么脏东西。
他走过松园,来到自己的房子所在的荷园,刚刚到了门口,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和房卡开门,一低眼就看到了门缝里有一张照片的一角,他弯腰捡起来一看,竟然是华信集团董事华峰和里森集团总裁邱雨的合照。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的家门口?
姜笑川手捏着照片,想到了曲振东。
他心下一沉,推开自己的家门,顿时愣在了当场。
姜恩成捂着自己的心口倒在茶几边,昏迷不醒。
那一瞬间目击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巨锤砸到了他的心脏上,姜笑川差点要站立不住倒下去,眼前一片的漆黑……
救护车走的时候他都还恍恍惚惚,手里攥紧了那张照片。
第59章 揭开
一次逃过了,他以为老天爷放过了他,可是当灾难再次降临,他确信,这个世界是要给予他无尽的苦难和伤痛。
再一次地,他坐在医院的长廊上。
忙碌的医生和护士,焦急等待的家属,死气沉沉的姜笑川。
多和谐的画面。
他看着自己的头顶,那视线像是要穿过头顶无数的阻隔,到达不知名的虚空,眩晕。
他已经在抢救室外枯坐了一夜,旧的太阳从旧的地方升起来,却要叫做新的一天,要将这样的场面称作“朝阳升起”。他真觉得这很虚伪。
“姜市长!姜市长!快——”
外面经过的护士只看到姜笑川一头栽倒在地,连忙惊声尖叫起来,忙碌的医护人员立刻冲了过来,将这突然晕倒的人抬进了另一间病房。
就像是他重生回来的时候一样,他再次躺在了病床上,可是这一次伴随着他的却是冗长的梦境。
前世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了,平步青云,意气风发,手握重权,深陷泥潭,棋错一着,命若野草……
他记得入狱之后的冰冷铁栏,想起之后那些平静里带着罪恶的回忆,想起章青,想起连城,想起那些高高的哨塔,想起那些壁立的围墙,想起那些冷艳的长杆狙击枪,想起——
那一片,蓝得发白,如洗过了头的幕布一样的天空……
恍惚中他看到了自己在狱中的徘徊挣扎,画面一转,却已经到了自己凄清冷落的家中。什么时候自己的家里已经满是白色?就像是……灵堂……
躺在大大的“奠”字前面的人是他的父亲,站在灵前的人却是越青瓷,其余的人的都是模糊不清的,姜笑川看不分明,他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魂灵,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越青瓷不是被捕了吗?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越青瓷冷漠地转过身,一出门就有手铐落在了他的腕上。那一刻,他似乎能够看到越青瓷脸上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可是却感觉不到他那一刻的想法……
他只是在梦魇里……
满目都只是白,死白。
最后那片白,慢慢地水墨一样的蓝晕染……化开……成了姜笑川心头抹之不去的颜色。
天空的颜色。
一睁眼,世界化为了刺目的白。
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恍惚之间这就是一个灵堂,躺在堂上的人不是姜恩成,而是他自己。
灯光刺目,他睁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边有护士在照顾。
有医生过来对他说着些什么,那嘴唇一开一合,姜笑川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就那样崩塌掉了最重要的一角。
崩溃,悄然开始。
逃不过命运的姜恩成,像是在姜笑川梦里的那样,走向了既定的死亡。
死亡。
医院的太平间,又要多一具冰冷的身体了。
负责送离世之人去太平间的管理员只是表情冷漠,在这样的地方,看多了生离死别,一切都变成了一些公式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