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天,在他来到这个充满了死气的病房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站在病床前。
他知道这时候不该打扰,只是站在走廊上等待。
房间里站着的是越青瓷。
这个阴森冷漠的地方,寒气森冷,姜恩成还躺在白色的小床上,看不到脸。
他就像是上次站在姜恩成面前一样站着,身体似乎不会弯折。
视线,平静。
“你走得太早,还没来得及做以往的事,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吧……”
“姜伯父,你疼爱他,我何尝不爱他?”
“那些秘密,你不曾告诉他,最后却让这些秘密送他跌入深渊……”
“一切都在推倒重来,可有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叹息一样,带着无尽的回忆和思索,他眼底是以前被重重冷漠掩盖起来的伤痛和沧桑。
一觉醒来成为旧时回忆中的他,前后不过是一晃眼,他还没来得及越狱成功;还没来得及将前世的种种查清楚;他还没来得去那个人的刑场,乞求看他最后一眼;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些解不开的误会……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其实很爱他。
一切都像是卡带的录音机,一切戛然而止,太过仓促,让所有的疑惑和遗憾,都留在了原地,不曾被带走。
越青瓷,何必这么傻呢?
他这样问自己,这一世离那个人远远的,对他, 对姜笑川,都是好事。可是他忍不住,也只能对这个人若即若离,似触非触。
“你让我劝说他收下华信集团的钱,我因为知道你跟邱雨的关系,所以听了你的话,可是最后——你终究还是没能告诉我,那些钱最后到底是怎样变成赃款的……”
“呵,也许我现在说出来你也不信吧?还有二千四百万不知所踪……最后却莫名出现在我的账户里……姜伯父,你到底是爱着他,还是恨着他?”
“你若爱他,不曾将所有的秘密告诉他;你若恨他,却又悉心教导处处为了他好。你若爱他,不该擅自做主,顾及旧情被邱雨的言辞打动,收下华信的好处;你若恨他,又怎能因内疚而离世?你恨他还是爱他,如今——似乎都已经过去了。”
“姜伯父,我相信,在他眼里,你还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你是他心底不可以触碰的神圣领域,这样……似乎也好……”
越青瓷手心里握着一枚金色的弹壳,还带着斑驳的伤痕,他走过去,将这枚弹壳,悄悄地放在了姜恩成的胸口,“再见,姜伯父。”
如果也有来世,祝愿你一切安好。
推开病房门,越青瓷走出去,在姜笑川到来之前离开。
可是他没能够离去,在医院门口,他看到了一辆牌照很熟悉的车,一时站住脚,没走了。
车停下,车门打开,披着军大衣的老人下了车,看着他,“青瓷,你去看过了?”
“看过了。”越青瓷点了点头。
“他——走了吗?”迟疑,带着一点点的复杂和遗憾。
“走了。”
……
走了。
姜笑川没有掉一滴泪。
他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人在收拾病房了,他看到了姜恩成胸口那一枚弹壳。
姜恩成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往日再沉稳再冷厉的眼,也永远地阖上。
姜笑川的平静,是如此地显而易见,可是却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伸出苍白泛青的手掌,拿起了那一枚弹壳,他见过这东西。
是越青瓷的,他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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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可是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走过去,亲手用白布将他的脸盖起来。
将所有的死亡,掩盖在雪白之下。
那穿着军大衣的老人,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恰巧看到这一幕。
姜笑川转身看到他,也看到站在他身边的越青瓷。
他没理会,只是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程,去了太平间。
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再次看到这老人。
那老人问道:“恩成兄他……”
“他死了。”姜笑川异常冷漠。
这个人,他认出来了,是姜恩成那次所称的在街上认识的棋友,可是——眼前这情况又怎么可能是棋友呢?
“越将军,你可以说一说,你跟我父亲之间的事情了吧?”
从来没有人能够怀疑姜笑川的聪明,只是看越青瓷站的位置他就能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越家有一位将军,曾在越战之中立下大功,很是赫赫有名,越家也正是因为有了他,才能在成州有这么大的声望。
越华盛,越家的将军。
被姜笑川这毫不客气的一句话问住,他竟然垂下头,那从来坚毅的眼神里带着抹不去的感伤。“我们当初是战友。”
战友?如果单纯是战友这么简单,现在还会是这样的表情吗?
也许是姜笑川的眼神太讽刺,那越华盛竟然别过眼去,眼泪却从眼角滑下来,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将军,是铁血里练出来的军人,有泪不轻弹,却在此时此刻……
“你父亲的腿,是因为我瘸的,当年他被误认为是逃兵,就是我的错啊……”
越战的烽火,让他与姜恩成有了过命的交情,只是在那一次战斗之中,姜笑川为了拉他离开爆炸地,自己被弹片伤了腿,在后来的清扫之中他们二人失散,姜恩成失踪,被界定为逃兵,可是他却在这一战中开始了自己的晋升,立下了大功,从此青云平步。
几十年后,再次相见,一个是功勋卓著的将军,一个是受尽苦难的老农;一个已经有了庞大的家族,一个却鳏孤养儿。现实的对比,让当年两个站在同一个台阶上的人都觉得不堪回首,也只能在棋盘上再回忆当年血染的风华。
逝去的,就已经不在了。
“所以你现在来看我父亲,就是怜悯和补偿吗?我就说赫赫的越家怎么会看上我这个没背景的小官,原来还是看着我父亲的面子吗?你们越家,好样儿的。”
姜笑川冷笑了一声,手一摊,直接将他之前收起来的那陈旧而带着锈迹的弹壳递向越青瓷:“我父亲不需要这些。”
接过来的不是越青瓷,而是越华盛,那苍老的手上全是皱纹,接过来的时候手都在抖。
姜笑川从未这样冷漠过,他脊背僵直着转过身,就想要这样离开,却又看到了不速之客。
邱雨。
这老女人站在走廊前面,就看着姜笑川,眼神很古怪。
暗巷。
“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薛延看着天,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又要倒霉。
眼前是一条绝路,乔余声站在尽头,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冷漠地看着薛延。
薛延怀里抱着很重要的资料,刺痛,扎入身体的是冰冷的刀刃。他死死地瞪住了乔余声:“你……”
乔余声叹息:“抱歉。”
是他……信错了人么……
薛延无力滑到,鲜血铺了一地。
那怀中的纸袋落下来,沾了血,被乔余声一双干净的手捡起来,身上的白大褂纤尘不染。
“帮我……”这是薛延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句……
乔余声站着,沉默了许久。
“让我帮你,谁又来帮我呢?”
姜笑川看着外面的天空,后面是越青瓷和越华盛,前面是邱雨。
他忽然生出一种无路可走的感觉。
“邱总裁,不要告诉我,你与我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第60章 污蔑
邱雨僵硬地站在原地,脖子上挂着的珍珠项链颗颗圆润,大约是价值不菲。
姜笑川实在是不想理会她,自从看到邱雨的照片的时候他就觉出了一种不祥,其实年幼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母亲还是有着模糊的回忆的,家里也不是没有照片,可是后来被姜恩成收起来了,时间一久,他就完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