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上嘴!”
后悔已晚,无论王太皇太后还是吴太妃,都不会轻饶她。
经历过万氏之祸,两宫对宫人媚主尤其忌讳。
杀鸡儆猴,并不只适用于前朝。
“皇后正位,绵延嫡嗣,方为国朝之福。”
逗着鹁鸽房送上的鹦鹉,王太皇太后淡然道:“皇后年纪小,怕下不了手。哀家半截身子入土,没那么多忌讳。”
“娘娘说的是。”吴太妃道,“好在发现得早。以天子的- xing -子,也不会再有万氏那样的祸害。”
“这倒是。”太皇太后点头,“外八道的,没得坏了内宫清净。”
鹦鹉歪着脑袋,忽然开口,叫道:“娘娘万福!”
“瞧这小东西。”
两人都笑了,逗着鹦鹉,好似忘记跪在殿门外的宫人。
伺候的女官暗中叹息,明日,怕又要驰出一辆宫车,卷走一张草席。
皇宫大内,本就是最无情之地。
认不清自己,贪图富贵,妄想飞上枝头,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朱厚照为发现银矿狂喜,谢丕将启程归国,严嵩尚要留一段时日,继续和倭人打交道。
出使朝鲜的顾晣臣和王忠,未必好过到哪里去。
朝鲜没有半秃将军,黑牙美人,但一日三餐,顿顿都是泡菜,实在要人命。
早膳,米粥泡菜。
午膳,米饭泡菜。
晚膳,继续米饭泡菜。
一张圆桌,摆上十几个圆碗,貌似丰盛,十碗中有九碗是泡菜。
偏偏还是最高规格!
不过几日,顾司业和王给谏已是面有菜色,严重怀疑,朝鲜心生二意,以慢待使臣向明朝示威。
这且不算,接待使臣的不是官员,而是外戚!
要求朝鲜国王给个说法,竟是一面都不得见。
“蕞尔小国,安敢如此!”
顾晣臣是厚道人,厚道人发起火来才最是要命。
王忠脸色黑沉,同样愤怒。
小邦竟敢如此,不是生出二心,安敢如此?
正使副使同时发怒,吓坏了接待的官员。
李隆整日忙着和美人游玩,压根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道:“要走便走,何须阻拦。”
接待官员面如土色,差点跪在地上。
心中只两个字:完了!
朝鲜国王的态度,终究瞒不住,很快被顾晣臣和王忠得知。
“欺人太甚!”
王忠不胜其怒,当日便要启程。
顾晣臣反倒平静下来,盘膝坐着,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膝盖。
半晌,拦住王忠,并言:“王给谏压压火气,本官以为,此时不可离去。”
“为何?”
“王给谏可发现,朝鲜国王不好儒学?”
王忠点头。
李隆不好读书,登位后不理国事,宠幸外戚,疏远忠直,更不理正妻,宠爱妓女,行事日渐荒唐。一国之主,竟将寺庙改作妓院,简直骇人听闻。
明朝使臣抵达朝鲜,除赏赐石牌时露面,余下多在宴饮做乐,狎妓游玩。
“君臣不睦。”
四个字,轻飘飘流入王忠耳内。
顾晣臣转过头,低声道:“如此下去,不出两年,王位必生变故。你我不知便罢,既然知晓,当大有可为。”
王忠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顾晣臣,仿佛不认识一般。
他一直认为,比起杨瓒和谢丕,顾晣臣行事老成,甚至有些墨守成规。如今看来,他是看走了眼。
一甲三人,没一个是善茬。
“下官愚钝,还请顾司业指点。”
“王给谏可是认为本官表里不一,行事狠毒,违圣人教导?”
“下官不敢,顾司业误会了。”王忠面现尴尬。
顾晣臣轻笑,不以为意。
若是半年前,他也会同王忠一般,认为趁火打劫不厚道,非君子所为。但是,苦读兵书,掌管武学,几番同杨瓒谢丕论事,视野不断开拓,为人处世,也随之发生变化。
做大明的官,自当对国朝负责,对黎庶宽仁厚德。
换做外邦,听话尚可以商量,不听话,如朝鲜这般,还有什么可说?
按照杨佥宪之言,不怕坑,只怕坑的不够深。
“王给谏,且附耳过来。”
如要成事,单凭顾司业自身,把握不大。加上王忠,顺便给同行的锦衣卫透个口风,成功的可能- xing -将高至七成。
“本官之意,事情该这么办……”
顾晣臣的声音越来越低,王忠的表情急速变化。
到最后,一句“为国朝万民,天子定当欣慰”,王给谏终于抛开最后一丝犹豫,握拳表示,豁出去,下官名声不要,干了!
接下来几日,顾正使和王副使一改先前态度,不提启程还朝,对接待官员变得和颜悦色。偶尔还讨论几句诗词歌赋,畅谈一番风花雪月,往使臣居处往来的官员,登时多了一倍不止。
随来往增多,顾晣臣的计划开始慢慢实行。
大网张开,众多官员自愿投入其中,互相联络,送出厚礼,只为见顾晣臣一面。
地小国穷,没有大量金银,只能送人参药材。
不过五日,送来的人参,足够太医院用上百八十年。分给朝中文武,完全可以一人一支,回家当萝卜啃。
汉阳城内,暗潮汹涌。
身在漩涡中心,李隆仍半点不觉,终日饮酒作乐,四处游玩。
于此同时,南下的杨瓒,终于抵达江浙。
官船在宁波府靠岸,当地官员得讯,皆快马飞驰而来。
船停观海卫,宁波知府以下,临近州县官员均候在岸边。
船板落下,两队卫军率先登岸,行动间,步履严整,威武彰显。
卫军在岸上站定,手按刀柄,视线逡巡。地方官员颈后微凉,暗道一声:好重的杀气!
很快,船板后出现三道人影,众人以为是钦差杨瓒,正要上前见礼。不想,话没能出口,都堵在嗓子眼里。
蟒服玉带,白面无须。一左一右,两个紫衣长随。
哪里是钦差,分明是久闻大名的刘公公!
众人疑惑,刘瑾均看在眼里。
为了今天,他特意穿上蟒服,系上玉带,就为壮气势,给这些地方官一个印象:咱家不好惹!
刘瑾登岸许久,杨瓒仍未露面。
众人面面相觑,观海卫指挥抱拳道:“请问这位公公,钦差人在何处?”
刘瑾斜眼,“病了,不见人。”
病了?
“钦差何病,公公可知?”
事实上,指挥更想问,到底是真病假病,真不能见,还是另有缘故。
长随立即上前,喝斥道:“大胆!敢和刘公公这样说话!”
指挥脸色涨红,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被一个奴婢喝斥,当真是奇耻大辱。
刘瑾却是冷笑,见众人均面色不善,冷哼一声,架子摆得更高。
咱家此来,不是和诸位讲理。为的是不讲理,集体开掐。
不服?
和咱家说没用,去找姓杨的。
咱家不想挨抽,更不想挨刀子,所以,诸位洗净脖子,配合一下,撸袖子来战!
此时,杨瓒正随兵船南下,绕过东霍山,前往定海。
为免海匪察觉,官船大张旗鼓靠岸,兵船降下旗帜,绕远路暗行。
番商得命,联络海匪,两次登上双屿岛,运送茶叶布帛,大量银饼。另送给谢十六手下三颗珍珠,都有龙眼大小,莹白圆润,是万中无一的珍品。
有钱好办事。
番商送出礼物,上下打点,小心打听,终于送回消息。
谢十六外出办事,需五日后才能折返。
“五日后?”
杨瓒沉吟片刻,立即遣人报知顾卿,计划有变,需提早行动。
“谢十六不在岛上,杀几个海匪有何用处?”
“用处大着。”杨瓒轻笑,“在有在的好处,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关键在于,顾千户能调来多少水军,能否封锁住消息,赶在谢十六回来之前,一战而下。”
周指挥有些拿不准。
“仅靠几个番商海贼,杨佥宪有几分把握?”
“非也。”杨瓒道,“周指挥莫不是忘记,王主事也在岛上?”
“他一人能当什么?”
“可当千军万马。”
杨瓒言之凿凿,周指挥纵是存疑,也不好当场反驳。只期望计划顺利,拿不下谢十六,占下双屿,也是功劳一桩。
一夜无话。
天明时分,守卫忽亮警讯。
远海之处,五艘兵船,十余艘小船,正破开海浪,迎风行来。
“来者何人?!”
周指挥和杨瓒都十分紧张。
如果霉运当头,遇上行船的海匪,两艘船四百人,都得葬身鱼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