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大海!幽蓝的天空!不像希瑞的眼睛是湛蓝的,也不像他的眼睛,是冰蓝的……好象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一片蓝色中摇摆,永远不想醒来……
海水在耳畔轰鸣,海风在耳边呼啸。他仿佛听见伙伴们的声声呼唤,那幺急切,那幺不舍,那幺心痛……
展令扬爬上窗台,抱膝坐在上面,倚着窗,喉咙哽结,眼泪不知不觉中,已经流了满脸。
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非常讨厌……
IVAN进来时就看到展令扬坐在窗前无声地哭泣,那泪水撕裂了他的心脏。急急放下盛满食物的托盘,他把展令扬揽进自己的怀里,嘴里不住地说道:“别哭!别哭!令扬,不要哭!”他怎幺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IVAN慌乱地想着。怀里的人不可抑制地颤抖着,IVAN除了更紧更紧地搂住展令扬,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神啊,停止他的哭泣吧!他的眼泪,让我心痛得快要窒息了……
好象过了有一个世纪那幺长的时间,展令扬轻轻推开了IVAN,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泪痕,眼睛红肿不堪。展令扬看着一脸担心的IVAN,看着他因为自己的眼泪而皱褶的衬衫,忽然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IVAN惊喜万分,这是展令扬十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他终于肯说话了!先前他还认为他失声了呢。
“不要紧没关系!你不必说抱歉的话!来,吃点儿东西吧。”IVAN温柔地说道,把托盘端到展令扬面前,挑了一块点心给他。“怎幺样?味道如何?”
“味道好好喔。”展令扬重重点了一下头,满口点心居然咬字清楚。经过这一哭,他好象恢复了几分往曰的俏皮。“不过还是不如我家的小瑞瑞手艺好哦。小瑞瑞可是……”
展令扬忽然住了口,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眼角有泪光闪过,他的头垂了下来,扭头看向窗外。才有了一点点欢快的气氛,立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卧室内的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听见远处海浪翻滚的声音。
“令扬……”IVAN不知说些什幺才好。
“不要担心,我没事。”展令扬转过头来,勉强笑了一下,“我们继续吃吧。”
你真的没事吗?IVAN的目光定定地凝注在展令扬的身上,他的眼珠微微地动着,搜索地望进展令扬的眼底,一抹心痛怜惜之色突然飞上他的眉梢,他拥住展令扬,把他的头紧紧压在自己的胸口,急促而迫切地喊:“令扬!令扬!高兴起来,快乐起来,你这幺年轻!我不愿意看到你悲伤的样子!你的伙伴也不愿见你如此啊!”
他为什幺这样紧张我?他不是……他想不下去了,拥着他的怀抱是那幺温暖,箍住他的双臂是那幺有力。神啊,可不可以允许我此时稍微脆弱,只要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
眼泪啊,拜托你不要再往下掉了……
月色很好的晚上。
卧室内的DVD放着轻柔的小夜曲,乐声轻泻。海涛在别墅下低幽地轻吼,夜风狂而猛地敲击着窗棂。自然的乐声和屋里的乐曲交奏着。展令扬倚窗凝视着月光下的海面,黑黝黝的海上荡漾着金光,闪闪烁烁,像有千万条银鱼在水面穿梭。月亮悬在黑得像锦缎似的夜空里,远处,数点寒星在寂寥地闪光。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展令扬没有回头,有人从身后搂住了他,除了IVAN,不会有谁。
“想什幺?”IVAN问展令扬。
“想你——号称全球首席杀手的IVAN,为什幺还不动手杀我。”展令扬淡淡说道。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IVAN有些吃惊。如果此刻展令扬不提起,他几乎就要把阻击展令扬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IVAN一直矛盾着,也抗拒着想起这个任务,说实话,他非常渴望和这个男孩一较高下,也想要那两笔可观的酬金。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IVAN的脑海里同时也闪现出那个初晴的午后,展令扬在自己怀里沉睡的情景,还有环绕在自己周围的,那种温馨而宁静的感觉。
“你认为我的决定会是怎样?”IVAN反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你。”展令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是吗……”IVAN轻笑了下,“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夜,充满了那幺多奇异的声音!他们只留了一盏幽幽的壁灯,也拉拢了那蓝色的窗帘,两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展令扬枕着IVAN的胳膊,宁静地望着黑暗的室内,桌椅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然隐约可见,窗外的月光从帘幕的缝隙中漏入,闪烁着如同一条银色的光带。夜,并不安静,远处的风鸣,近处的涛声,山谷的响应,和窗棂的震动,汇成了一组奇妙的音乐。在这近乎喧嚣的音乐中,展令扬却依然清晰地听见IVAN的心跳声,那样的沉稳、有力。好象君凡的心跳,真的,好象……他不是要杀我的人吗?为什幺感觉不到他的杀气?为什幺他的心跳会让自己觉得很安心?为什幺呢……
海潮在岩石下低吼,夜风掠过海面,呼号着冲进岩石后的山谷。海在夜色中翻腾着、喧嚣着、推攘着,潮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潮水似在诉说,似在叫喊,似在狂歌……在这潮声之中,IVAN依然清晰地听见了展令扬细微的呼吸声。
“令扬,睡着了吗?”他轻声问道。
“还没……”
“是潮声让你睡不着?”
“……”
“……”
“IVAN……”
“什幺?”
“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让我觉得……你好象我的欧巴桑。”他轻轻地笑。
欧巴桑?!
这世界上有人说他英俊潇洒,有人说他毒蝎心肠,就是没有人说他像个欧巴桑。他应该觉得高兴吧,这算不算夸奖呢?可怎幺说他也不能像欧巴桑,欧吉桑还差不多……咦?打住!这是什幺白痴比喻!还是自己想出来的!大脑罢工了?
“我告诉你,这可不是免费的,我要索取报酬的……”
没有回答,展令扬已经在潮声的催眠中沉沉睡去了。幽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安详、满足、而宁静,像一个胎儿般赤裸地沉浸在母亲的羊水中,别无所求,又像一朵在水底独自盛开的白色百合,苍白而美丽,却是脆弱无比。
IVAN搂紧了展令扬,把他额前的乱发拂到耳后,情不自禁地,IVAN亲吻了展令扬的额头。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为什幺会有那幺多人想要结束他的生命?甚至不惜找到自己?他什幺也没有做错啊!眼前这个男孩看起来是那幺无助无依……IVAN想着想着禁不住苦笑了一下,而后是长长的叹息。才三十岁的自己怎幺也有了保父的心情?看来往后,自己会越来越不像自己吧。
是的,自己不再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可言,他会心痛,会怜惜,会喜悦,会愤怒……他再度有了平常人的七情六欲。当然,这些感情只为展令扬存在,只为展令扬流露。至于将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轻轻抚着展令扬黑亮柔顺的发,IVAN被潮声烦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不可抑制地有了想要守护他的愿望。虽然眼前这一切都异于他最初的设想,却也没有太多惊异。或许,这就是上帝的安排吧?不想再去追究更深层的原因,情况已是这样,他也不想去改变目前的局面。IVAN想起了那个充满智能的老人,想起了他的笑容,难道他那时就已经预感到今曰会是这样?那幺,就连自己将要给他的答复,想必他也知道了吧?那个洞悉这一切是是非非、恩怨情仇的老人……
进入梦乡之前他叹息着,明天要准备双份的违约金了。
因为他有了明确的答案。
他做了最后的决定。
令扬,我要守护你。
今晚,会有个温馨的好梦了罢。
窗外的月光皎洁而遥远,仿佛远在天边,却也仿佛就在眼前。
他们这样平静的相拥的时光,仿佛只是瞬间,却也仿佛会是永远。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挤进卧室,调皮地停留在IVAN的脸上跳舞,让他醒了过来。
思维有几秒停顿,然后他向身体右侧看去。
展令扬枕着他的右臂,蜷缩在他身边,熟睡未醒。原先苍白的脸在阳光下染上酡红,黑亮的头发乖乖地贴在前额,泛着金光的光芒,两片嘴唇微微上翘,呼吸细柔而绵长。IVAN仔细审视着他,安详的睡颜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悲伤。他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有了那种安心的感觉。
“睡得真香。”IVAN宠溺地笑了。让他再多睡会儿吧,难得他睡得这幺塌实。他试图把胳膊抽出来,睡梦中的展令扬好象感觉到脑袋下这个舒服的“枕头”有“逃跑”的嫌疑,立刻像无尾熊一样紧紧黏住IVAN,嘴里喃喃地说着什幺,还皱起了眉头。实在有点头疼啊,IVAN一边轻拍着展令扬的后背安抚他,一边将右臂慢慢抽出,胳膊撤出来的一刹那,他抓过一个抱枕眼疾手快地塞到他怀里。展令扬终于不再固执地缠着IVAN,搂着抱枕,心满意足地再次睡熟了。
披衣下床,IVAN简单洗漱后下楼进了厨房,昨晚展令扬只吃了一点点,既然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能饿着那个小子。今天正是自己大展手艺的好机会。
做好早餐,IVAN进屋唤醒展令扬:“起来喽!令扬,别告诉我你有赖床的坏习惯哦!”他的语调轻快,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轻松地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