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无言以对。如果刘备是那个被看好的人,或许应该是,有德,有才,有王霸之略……之类的……吧……就算刘备自己,肯定也不想听到“有趣”这种评价。
徐庶想了想决定大胆求证,也就是利用反证法——虽然他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但你搞不明白一件事的时候只要问它的反面就可以了。
“那么什么是无趣之人?”
“刘景升。”诸葛亮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懂了你干嘛一直不去做官了。
而且和表扬刘玄德相比,批评刘景升不是更好吗(徐庶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所以无趣又体现在哪里?”
诸葛亮放下锄头,用一种苍老的目光看向远方,以要断气的声音说道:“在他……手下……做官……你就……直到……老死……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吗……”
徐庶狂笑完一轮,又问:“那你觉得刘玄德就行吗?”
“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找他试试?”
“……”
没多久,徐庶就从“我被坑了”转变成“啊孔明在你的所有鬼主意里这个真是最木奉的”。并且加入了劝说诸葛亮出山去当刘备手下的行列。
“不!我不干!”诸葛亮十分愤怒。
“为什么!这是你当初劝我的!”
“但是你去不就行了,我去干嘛?”
徐庶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这人怎么就这样呢?当初自己对刘玄德这么有兴趣,结果现在又在这里闹别扭……说实在的,要不是他这种前所未有的上心,徐庶自己也不会感兴趣然后变成刘备手下了。
“所以说你去见见他有什么不行?”
“那不就显得我很蠢……”
……就为了这种理由?!?!
“那啥,将军,这个人是大才,您还是得亲自去见他。”
徐庶这属于睁眼说瞎话不打Cao稿。其实诸葛亮聪明是聪明,可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他就特殊呢?徐庶明白,诸葛亮确实有些特殊的东西,但恐怕那种特殊的东西只是让人讨厌而已。
所以,他就是想纯粹而低级趣味地坑兄弟一把,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好朋友该做的事。
刘备果然来了兴趣:“哦?是真的?那我去见见吧?”
“好的……”
刘备牵上马带上人就去了,然而运气不好,并没见着。
那天诸葛亮早在刘备来之前就打听到了风声,于是躲得远远地。徐庶本来感叹算他走运,但刘备却更来劲了。
“你朋友面子还挺大,一次见不到就多见几次,这样他就不得不出山了。”
是是是,您们推销Cao鞋也用的这招对不……
徐庶觉得事情大条了,小心翼翼地说:“您觉得……那个人……值得吗?”
毕竟您根本不认识他好吗?
刘备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
说着带着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拍了拍徐庶肩膀。
“元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压力,莫名的很大……
第三次光顾诸葛亮的Cao庐,他就在那里等着。
不等不行啊……毕竟是个人都会过意不去。
刘备走进来那一刻,诸葛亮就觉得,自己结结实实被徐庶给坑了。
刘备一脸随意地拂掉肩膀上的落叶,在他设好的座位里坐了下来。其他侍从也站了在屋子里。
“你们都出去,让我和先生单独谈谈吧。”
诸葛亮温了杯酒,给他递过去。
“前几次正好是有些原因,才不在家的。”
刘备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您不愿意见我的理由,我也知道。毕竟我现在寄人篱下,缺兵少将,再怎么也不可能有几个人看得上我。”
“不,并不是这样。”诸葛亮沉默一会,便说道。“您与很多人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听别人说起你,就好像见到了你一样。我对别人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真实,宛如就在眼前,和想象中一模一样。可是说到底,诸葛亮也没多少经验,不知道这算是信任还是什么。
刘备笑起来,竟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到底消去的是什么呢?他也说不大清楚了。
“不过……若是我无法满足您的期待呢?”诸葛亮又问道。
“那我大概会……”刘备笑得一脸温和。“不是一般的生气吧。”
……徐元直你都给我招了些什么啊……诸葛亮只感到不是一般的被坑……说得不好的话,面前可是上战场真杀过人的军人,和元直那种砍个人就得跑路的水准无法相比啊……
他沉思了一会,终于说道:“您想取得天下么?”
……
谈了一整天,酒也凉了,两个人都忘了它的存在。诸葛亮将刘备送出门,看着他拍了拍那匹雄骏的白马然后翻身上去,一点看不出是四十多岁的人。
原来我已经想了那么多,那么远。
诸葛亮只是吃惊,那些战略简直是自己不假思索地说出来的。他从没对其他任何人说过这些,就连对自己,也只敢在夜深人静时稍微做一做梦。和表现出来的轻狂不同,他其实是个很务实的人。
可他对着刘备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两个一无所有的人,畅谈关于天下的,轻狂的梦想。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变得轻起来,在天上漂浮着。
刘备对他说:“明天我让人来接你吧。要不是太晚了,真想和你促膝长谈到天亮。”
诸葛亮笑着回答:“还有很多时间的。”
他回到Cao庐中,掩上门,待他一生的知己消失在夜色里。
他觉得很高兴。
END
你虔诚的灵魂
费祎是坐着客轮来重庆的,抵达时,清晨的长江被雾气笼罩着。码头工人三三两两坐在岸边,抽着旱烟,聊着天,等着今天的货轮靠岸。
好像,和武昌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挥开几个凑上来揽生意的木奉木奉,走近他最开始相中的那辆黑色轿车,旁边站着个学生模样青年,在清晨凛冽的风中,眼睛里也像挂了一层霜。
费祎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董家大少爷?您专门来接我的?”
董允愣了愣:“你怎么晓得是我?”
费祎笑嘻嘻地说咱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毕竟,董允实在是太好认了。
搞革命要深入群众,深入群众就是和三教九流一起混。费祎这套谬论一出,立刻被诸葛老师另眼相看。
——你很有经验嘛。
——不敢不敢,略懂。
——那好,就给你分配个合适的工作吧。
——……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当费祎踏上战时陪都的土地时,已经彻底摆脱了无产阶级战士的崇高革命感,而从内而外地成了一个俗人。
他坐在董允身边,看他生涩地发动车辆,调侃了一句:“你家的司机呢?”
董允扫了他一眼,回答简洁:“回老家去了。”
“……他家在哪儿?”
“武昌。”
正是我来的地方。
费祎看了一眼长江,江面空旷又模糊。他想了想说武昌也很好,和重庆差不多。哪里都差不多。
董允:“……”
董允家离江不远,但山城的路崎岖不平,汽车开了一半死活上不去了。董允在车里抱歉地朝他笑笑,初升的阳光映着他的笑,看起来十分生动。
费祎跳下车:“你发动吧,我在后边推。”
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德国产的汽车——据说是某位党国同志送的——发动了,屁股后头冒着烟,欢快地朝山顶蹭去。费祎看了看山,心说你家住的可真高。
脱离群众。
后来费祎才知道董家住的就是区政府办事处。抗战时期一切从简,干脆把他家地方征用了。董允从大学里休学了,每天都在码头指挥工人。费祎也住进了他家,理由是做为亲戚,给他们的公司管理账目。
原来只有几条船的实业公司现在已经有了好几百人,战时的物资来往更加频繁。长江的命脉有时候就在一条条小小的船上。费祎每天都只能往码头跑,看工人卸货清点,没空开展他的革命工作。
……其实还是有的。
他迅速和工人们熟稔起来,牌九麻将划拳抽烟喝酒样样来得,脾气又和气的人,任谁都不会抗拒的。何况,费祎很会算账。他打麻将从不赢钱。
费祎和这些人拉家常的时候,往往留意到,董允就在后面远远看着,面无表情。
“莫看他了,大少爷和我们不是一路。”
“不是?他不是一直和你们一起工作嘛……”费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那个晓得呢。”本以为工友还会说些刻薄的话,然而接下来的是沉默。
费祎表现出一脸好奇来:“咋子了老表?你有话就说撒。”
“他们两爷子都是好人。只不过……我觉得他瞧不起我们。”
费祎又回头看了一眼董允,那副年轻的面孔上,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