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选择,如果她选择了认为老者素未平生而不愿多谈,那就会走上另一条路,只是此刻她点头了。
老者气息平和,对她没有恶念。此刻,他的眼中更多是起了一种兴致,收徒的兴致。
“我会用剑,但我又有些不知如何用剑。”云善渊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剑可以是剑,但如是心中有剑,那么万物都可为剑,剑亦非剑。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如此呢?”
老者的眼睛一亮,他本就是天纵奇才,十岁之际便击败了当时的华山第一剑客。如今回想起来,从五岁习剑至今七十五载有余,他从拿起剑到放下剑,只是到了耄耋之年却没有一个传人。
今日,却是被他遇到了合意之人,他问的正是‘剑非剑,我非我’的剑道。
“我叫阿吉。”老者微微弯身看向云善渊,“我可以教你世上至杀之剑,亦能教你世间无争之剑,还有你问的似剑非剑。不过,我们不会留在这里,我习惯了住在西域大漠之中,你是否愿意随我一路西行?”
云善渊朝老者一拜,“弟子云善渊见过师父。”
老者笑着扶起了云善渊,并非以手,而是以气,“小云,你不用叫我师父,叫我阿吉,我喜欢听人叫我阿吉。”
“阿吉。”云善渊念出了这个名字,这一听就是假名。可是到了阿吉的境界,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分别。
阿吉笑着点头,“如此甚好,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我不希望你传我衣钵,而是希望你走出自己的剑道。”
阿吉说他来江南本是要处理一些家产之事,如今他也懒得动了,这些事情将来留给云善渊去处理,随便她想怎么办都可以。
两人坐在马车一起离开了小村子,不急不缓地准备向西域大漠而去,先是到了江南一处城中。恰逢七夕时分,阿吉说他要去祭奠一位老朋友,在此多停留一晚再走。
云善渊没有意见,她顺道了解了这个世界,也是一个她不曾听闻的朝代,与明朝年间的风俗有些相近,却因为有江湖的存在,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管怎么样,七夕都是一个热闹的节日。等到月上枝头,城中就人头攒动,各式小摊贩出来摆摊,而城中也挂起了不同的花灯。
云善渊却没有去街上凑热闹,刚刚在吃晚膳的时候,她又掉了一颗牙齿。这回上下对称地掉了两颗门牙,张嘴就有漏风的感觉。
即便她转生重活,却也还是要遵守一般的成长规律,比如说六七岁开始换牙这件事。虽然掉了两颗牙齿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此刻她更想歇在客栈里。
窗外的天气却说变就变了,刚刚还是明月高悬,却是在顷刻之间降下了一场暴雨,将城中正热闹过节的人弄了措手不及,那些原本悬挂的花灯也被浇灭了。
云善渊看到窗外下雨了,她觉得炎热的气息被带走了,反倒是从怀中取出了刚掉的下颚门牙。听说小孩掉牙了,上颚的牙齿要向下扔,下颚的牙齿要往上扔,这样才能长得整齐。
左右也是闲来无事,她拿着那颗牙下了楼,也没走离客栈太远,就是沿着客栈的屋檐下方,拐到了客栈之侧的小巷中,准备第一次尝试这种实则毫无意义的扔牙行为。
“看来我还童心未泯。”云善渊自言自语地要将牙齿扔到了客栈的屋檐上。
她随即就想了,也不知扔牙齿是不是一定往自家的屋子上扔。算了,扔都扔了,也别计较那么多,反正也就傻一次,感觉也还行。
“咚!”这一声有些太响了,不是牙齿砸中屋檐的声音,而是有人摔倒的声音。
云善渊向小巷中看去,在黑夜的雨幕中,一个男孩从泥潭中爬了起来,向她这个方向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即便男孩的衣着被泥水弄脏了,可也还能看出它本来的做工精良与价值不菲。
“你还好吗?”云善渊随口问了一句,男孩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也就六七岁左右。他的脸糊了一脸泥水,却也能认出那有些无助的表情。
他该不会是因为今日逛灯会人多,然后天降暴雨与家人失散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男孩听到云善渊问话,他的头微微偏了偏,想要向前走过来,却是差一点就踩到前方半米的一个大水坑里。
云善渊眼疾手快地先向男孩处窜了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带离了水坑。只是握到男孩手腕的那一刻,她确认了两件事,男孩会武,他的身体刚刚大病一场,似是重过剧毒。虽说毒素已经清了,只怕会有后遗症。
“谢谢。”男孩说着伸手摸了摸,才扶住了身边的墙面,站稳了身体。
云善渊见到这个动作,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被人弄瞎了。”男孩说得似是平淡,却能听出他言辞中的悲哀。“三个月前,刚刚瞎的,现在还不太习惯。”
云善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虽是看不清男孩泥水下的面容,可她知道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学了武功,筋骨不错,能有大成的可能。
这让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原随云,出生在武学世家,本是天纵奇才,却是个瞎子。
曾经云善渊也想过,如果那夜月色很美,她与原晓多说几句,一切会不会不同?她知道不会,因为没有原晓,只有原随云。
今夜依旧没有月亮,只是她却做不到像那夜一样的沉默。
“那你就看不到我的丑样了。”云善渊想要打破沉默,“你知道掉了两颗门牙的样子着实不怎么美观。”
男孩愣了愣,没有想到云善渊会这样说,他第一次听到这样有趣的说法。然后,他微微一笑,“可是你告诉我了,我能想象出来没了两颗牙齿的样子。我也刚长出了新牙,还没有长全。”
云善渊这才看清男孩的一颗门牙只有米粒大小,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实属正常。
“所以,我看到你的丑样,你没有看到我的,还是你赢了。看不见,也不就一定是坏事。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这都是普通人少有留意的事情。”
男孩听着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听过吗?”
“恩,我也曾失明过三年。”云善渊想说上辈子何止失明,更是外加瘫痪,那滋味谁试谁知道。
“可是爹已经为了我遍请名医,我的眼睛不会好了。”
男孩还是有些落寞,没等云善渊再说什么,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一来,我就能比你多听到更久的花开声、雪落声,说不定我能试着去听到更多更美的声音。”
若说之前,云善渊不过是因为心中的故人之念而多说了几句,那么此刻,她是真的对男孩另眼相看了。一个孩子能有如此开阔的胸怀,能如此笑对黑暗,这分气度是她也不及的。“我想你一定能更多更美的声音。”
男孩点了点头,“我姓花,家里人都叫我七童。”
“花、七、童,这一听就是你的小名。”
云善渊不在意男孩说的是大名还是小名,此刻他说出小名,倒更像是孩子想要认识一个新朋友。“那我也告诉你小名,我叫云愈,云游的云,治愈的愈。”
“小云,你在同谁说话?”此时阿吉回来了,他刚要回客栈,就看到小巷中的云善渊,还有一个七岁大的男孩。“有要帮忙的吗?”
云善渊想起了最初的问题,她看向花七童,“那是我师父,你是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家。”
花七童微微摇头,“不用了,我应该没找错地方。这条小巷出去,左侧第三间,是不是大通钱庄?”
“是大通钱庄。”云善渊更觉得花七童了不起,他能记得如此清楚。
云善渊先回头对阿吉说到不用帮忙,然后与花七童一起出了小巷,陪他走到了大通钱庄门口。
钱庄还没有关门,伙计见到了门口一身泥渍的花七童先是愣了愣,然后大叫到,“掌柜快来啊,七少爷来了。”
云善渊见伙计认出了花七童,她也就不再逗留。这时花七童该做的是换一身干净衣服,快点回家与家人相聚,想来他的家人也十分担心。
“那我就先回客栈了,我们有缘再见。”
花七童伸手拉住了云善渊的衣袖,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对不起,我忘了我手上有泥。你的衣服……”
“没关系,洗了就好。”云善渊不知花七童还要说什么,“你还有事?”
花七童不确定地问,“我还不能听到花开雪落的声音,等我听到的那一天,我们真的还会见面吗?”
云善渊注视着花七童,他绝不是第二个原随云。即便身处无边黑暗,他的心会是光明的。起码,她希望如此。
云善渊在花七童略带期待的表情下微微点头,才想到他看不见,便是用小指勾起了他的小指,“我想会的,到时候我们再交换彼此的名字。”
花七童也勾起了小指,两人的拇指相触既分。“那么,我们有缘再见。”
第二章 (一更)
阿吉祭奠了老朋友, 在七夕过后的那一日,他与云善渊就又踏上了西去的行程。对于云善渊为何会武功, 阿吉从不过问, 似乎有人生而知之也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正如他自己,曾在年幼之际, 就做到了太多人做不到的事。
只是天下武道并不存在一帆风顺之路,即便出生在世家,从小就天资过人,亦是练得了无双的剑法,总还是有不如意, 有的不如意甚至根本无法诉说,因为无人能懂。
阿吉驾着马车, 他虽是缺了两个手指, 但驾车的技术远非一般车夫能比,也不能与一般的江湖人比较。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很专业,像是曾经专门练过如何驾车, 才让人坐得舒适,让人忘却旅途的劳累。
阿吉没让云善渊驾车, 而是让她看看沿途的风景, 或是看看车厢内她买的书,亦或者打坐修习内功都可以。不让云善渊驾车,是因为阿吉喜欢驾车这件事, 在此时他就像是一个平凡的赶车老头,可能要为了几钱银子而继续在外奔波讨生活。
云善渊也不奇怪师父阿吉的安静,更不惊讶于阿吉的古怪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