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此。]
就是这样的一张充满陈词老调的撮合套路话,被戳上个鲜红的帝玺印子,被内侍用尖细的声音唱出来,就变成了铁一样的事实,打破了龚氏家族的期待,决定了一个年轻姑娘的一生。
……
龚小霜对着镜子最后看了一眼挽的精致的髻站起来,“好一,我们去前院吧,秦伯差不多在等。”
“马上好,”眉儿手脚利落的收拾起东西,拿起了你件厚披风给龚小霜披上,“小姐,账目您都核了好几天了,姑爷的家业难道还很大么?”
“呵呵,你怎么不想或许是你家小姐太笨呢?”
“小姐净逗,你是大才女呢,怎么可能笨!”眉儿单纯又忠心,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嘴。主仆两人踩着雪地,笑着,咯吱咯吱的往小书房走。
龚小霜其实没有开玩笑,只是利用这笑在自嘲。庞大的家产是一方面,她的能力有限是另一方面,很难想象她的夫君竟然有那么多产业——卫海宁,一个家族没落、无权无势,曾被贬为奴的年轻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应该是一个势单力孤,除了四品官阶,什么都没有的穷书生。
记得在年初的桃花游园会上的时候,龚小霜为卫海宁,未来的夫君,赢得赞誉,对众多家姐妹有意的、无心的、关怀的、讽刺的各色试探,稳稳、漂亮的逐反击回去。她劝慰自己的家人,安抚父母宗亲,对未来的夫君表现出欣赏和期待,而事实上,小霜对这个夫君人选是委屈的,只不过,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对别人的同情、怜悯或者幸灾乐祸表示出软弱和自怨自艾。
结果,就是这个她认为除了官职一无所有的卫海宁,从嫁过来的那天起,种种超乎她想象的现实,让龚小霜的吃惊一直持续到现在,让她迷惑到现在。
龚小霜和婢女来到小书房,意外管家秦伯还没来,不过她不在意,翻翻夫君的读书笔记和手札打发时间,里面的批注、文采和观,总能让她受益匪浅——在成亲后的第四日‘窥’到个‘秘密’时,佩服、羡慕由心而生,那是龚小霜第一次为卫海宁的才华受到外人抹黑而感到真实的气愤。
之后,她就迷上了这个地方,迷上了那些文章,迷上了文稿里代表的文采和文采后面的那个人……
“小姐,怎么了?”眉儿看到龚小霜手中拿着纸稿站在书架前,脸色微变,有些愣神。
“没什么,无意中看到了几张夫君在京城的田契地契。”龚小霜指了指一个摆放位置隐蔽的锦盒。当然,以她现在对夫君家底的了解,京城有多处田产没什么奇怪的,可这个……
“湘、园……玉什么山?是什么地契,都没有姑爷的名字啊!”眉儿就龚小霜手中的地契念了念,有些认不全。
——是玉凝山,也正是龚小霜吃惊的地方。
玉凝山是什么地方,玉凝山的别院又代表什么意义?
玉凝山位于京城东北郊百里之处,自然景色秀丽当然不必,山中的寒潭、温泉更据说是蕴含龙脉的风水宝地,皇家最大的一处行宫别馆就是坐落在那处的至秀园,至于山脚下各权贵世族的华园美宅更是鳞次栉比,但绝不代表了有钱就能在那儿修别院。
玉凝山的宅地都是御赐非世袭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地契。所谓‘地契’不过是一个荣耀表示,代表一个家族的辉煌、功勋和高贵,代表着皇帝的信任、器重和亲近,比起有名的风景和温泉,对那些大人们来说,他们更看重这名头中的意义。
龚尚书为官二十载有余,做了六年的户部尚书,才拥有了一处玉凝山的别院,身为龚家的一员,龚小霜自然知道这处宅子的得来不易。可她的夫君年纪轻轻竟然,竟然……
这种绝对能让人刮目相看、提高身价的荣耀,为什么夫君从来没让人知道呢?甚至没有丝毫向她提及的意思……
“夫人……”远远从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让龚小霜暂且放下自己的思绪,把东西摆回原处。
“夫人……老仆来迟。”管家秦伯拿着账目进来,同时也招呼进一弱冠少年,“夫人,这是帮大人打理田产的卫思,他是送先生的房契地契的。”
又是地契,今儿还真是巧。
“夫人您好,先生在京城和外地都有多处田产,这是专门来负责外地一些,因为一直在等各地的户政司开具证明送过来,才拖到了现在,还请夫人莫怪。”卫思这张娃娃脸真的很难让人把他和账房先生联系在一起,不过一张口说话,就显出了老练。
卫思拿起一份份房契地契,一一讲解。
“……这个宅子在丁城,西南,占地六十七亩,东西朝向……
这处宅子在安县,虽然只有三院三阁,但很精巧舒适,先生最喜欢这里……
这份是田产,每年缴给先生的租子大概是……
这在栗州……”
兴州、湘州、恭州……全部都是海宁曾经任职为官的县府,住过的地方,田产房产总计不是小数。
其实遍及各地的每一地的家产都曾经是海宁他们曾经精心布置过的,都饱含海宁对熠星的等待,饱含了他们对‘一家团圆’的渴望。
熠星是奢侈惯的人,住的地方当然也挑剔,海宁被四处调任,每次都是屁股还没坐稳上面的调令就下来。但无论怎样,每新任职到一地,海宁都定会任由卫梓他们各显神通,力图让那里像个家,这一来二去,卫思他们越做越顺手,产业自然就越来越大。
龚小霜并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却注意到了卫思提起夫君的奇怪态度和奇怪称呼,“呵呵,看你对那些宅子知道的这么详细,你都亲眼看到过吧,你跟大人身边很多年?怎么叫他‘先生’呢?”
“回夫人,我是孤儿。”卫思眦出小虎牙笑了笑,“先生湘州为官时收留了我们,给我们姓氏,又起了新名字,还教我们读书,所以我们都叫他先生的。”卫思大致的解释了一下。
虽然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他最可能成为家奴或者仆人,虽然对熠星和海宁来他们最初收留‘十二兽’是为了找信任的帮手,但名分上他们是师徒,感情上是家人,从律法上更是身份平等的朋友,旁人大概不能理解这里面的感情关系,不过这件事牵扯的秘密太多,很难解释清楚。
卫思怕卫夫人也好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尴尬,解释完后,他便紧接着继续说房产的事,“呃,先生在外地的田产大致就是这样,夫人对这些还有什么问题么?”
“暂时没有问题。”
“那好,如果夫人没有问题,在下就不打扰夫人了。如果夫人日后有任何问题,可以派人到这个地址去找我,在下会随时为夫人解惑。”
龚小霜是个聪明的姑娘,卫思如此公事公办、不卑不亢的态度暗含了没有说出口意图。之前她还暗自对卫思‘家仆’身份的猜测疑惑,此刻看起来根本是自己自视甚高、自作多情。
不过这在龚小霜庆幸自己没有冒犯闹笑话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和怅然,她对夫君的了解远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多。这样让她有些伤心,是那种把身心都已经挂在了个人身上却根本没得到相同回报的伤心。
当晚,龚小霜跟海宁提起白天的事时,她看到海宁明显一愣,踌躇了一下才道,“这,那几个孩子,是我和一个朋友在湘州时曾经收留的,就像待弟弟们一样,他们都是很不错的孩子,如今有出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既然是一家人,”龚小霜不禁有些嗔怪,“看卫思那样子还小,其余的想必也不大,没人照料怎么能行,外面还能好过家里?他们还未到二十吧,官人成了亲,也不该撵弟弟们出去住,夫君不会认为我是德行不足的小气之人吧。”
“不,不是。是他们如今各自都有各自的营生,住在这里不大方便。他们搬出去住,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你不要多心。”
“这,以前没听夫君提过那朋友呢。”
“成亲的时候他来了,”提起那个人,海宁脸上表情柔和,“只不过他那个人事务忙,偏偏人又懒散,你若再想见,以后有机会吧。”
龚小霜看着海宁那张沉静温柔,带着微笑的俊俏的脸,感觉有些神伤。
说实话,能嫁给这个文采出众,家底丰厚,年轻有为风神俊朗的夫君,并且还是个温润的君子,绝对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甚至哪怕之前认为卫海宁最欠缺的门第前程、势力靠山,现在都已经隐约有证据表明是无稽之谈。
这样的郎君,有哪个怀春少女会不心动?会不让人嫉妒,或者羡慕?
其实,不管海宁是好是坏,龚小霜自嫁过来的那天起就决定会对夫君一心一意,但也正因为他是这样优秀,这样容易让人一颗心沦陷的人,成为他的妻之后,心就越发不满足。
现在明显的,卫海宁有另一个世界是她进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