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从没提及收留的孤儿的事,即使现在,他也没有再多关于那个朋友的事,与他亲密如家人的朋友,他甚至都没有向她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今天卫思送过来的,只是京城之外的房产地契,却没有京城的,比如这个宅子的地契……”龚小霜试探的开口。
“这,京城的都已经在家的书房里,明早我去拿给你,以后都交与你保管。”海宁应得爽快。结果,在第二天当海宁把那个龚小霜在书房无意中发现的盒子交给她时,龚小霜满心酸楚地发现那张玉凝山的‘湘园地契’并没有包括在里面,唯独那一份没有。
龚小霜一如既往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丈夫,cao持家业,力图让家里内外温馨。但她心里并不快乐,不快乐到隐约明白自己是在嫉妒,嫉妒那个海宁不知名的家人。很明显,玉凝山的宅子,荣耀身份之地,夫君不稀罕接受他人羡慕,只愿不声不响地与‘家人’分享。而她,是被排除在外的。
龚小霜出身所带来的自信和骄傲让她不愿意就这样甘心被隐瞒,她探究竟的渴望,悄悄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很想去玉凝山那处宅子看看,不惊动旁人的去看看,她,她只是很想进入那个世界。
—— —— ——
那个传说中的湘园,在玉凝山位置甚至比龚家的还要好,马车一路驶进,甚至到了大门口,龚小霜还没有让眉儿出去向门房道出身份和来历,门房就把旁边车马道的门向他们敞开。
进园后,龚小霜下了马车,一路走进去,没见到仆人,但园子打理的很干净仔细,小径上的积雪都被扫到旁边,她与眉儿走在青石小路上,四处观望。似乎与家里的宅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舒适中透着奢华,简约得缺少修饰,却总会在不经意的小地方处处显露精巧。
“……不要啊,逼良为娼啦……”远远的传来了个戏谑的喊声,把龚小霜和眉儿吓了一大跳。原本安静无人的院落,忽然涌进了人气,而且还是这样的浑话。
“休想,我是卖身不卖艺的!”
“少废话,你今天不给我整理完那些公文……”
“谋,实在不行,上鞭子吧!”
“挺住,挺住……”
一个少年抱着根廊柱子死活不松手,另一个搂着他的腰,死活要他从柱子上拉下来,旁边还有两个起哄的,四个人几乎都是弱冠之年,嘴里喊着乌七八糟的话,闹作一团——就是转了两个弯之后,龚小霜和眉儿看到的一幕。
“谋,谋谋……”卫尘停下打闹,拍了拍死抱着卫思腰不松手的卫谋。
“呃?”
“是……先生的夫人。”只有卫思真切地见过龚小霜本人,其余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
卫谋他们几个如今不是官职在身,就是在熠星手下不见光的部分承担要职,平日人前装正经都习惯了,这会儿在外人面前被突然抓包,彼此神色都难免有些尴尬。
“夫人,呃,这是卫谋,这是卫尘,那个是卫梓……呃,就是我曾经向夫人提到过的兄弟。”卫思首先打招呼,“你们好,真是冒昧打扰了。”龚小霜对他们每个人都微笑着打着招呼,体面的维持自己的风度,披风下的却手冷得发疼,真切地看到了这幕,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真切地感受到那道与夫君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心里远比想象中的要难过千倍,本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真相总是如此伤人。
“嗯,原来你们是住在这里的,这里挺好的。我只是顺便看看,没什么事……”
“夫人,”卫谋走过来,“夫人误会了,我们并不住在这里,今天也来这也是偶然,只是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解释,嗯……如果不介意的话,到屋子里暖暖再说话吧!”
如果不是心里太乱,龚小霜真的应该觉得这是很好笑的一幕,自己家的房子,自己反倒像客人一样的被请进去,热情招待。
当然,能看出来这几个人都受了很好的教育,自信,谦逊,有礼有节,起码这么一个尴尬又别拗的场合,让他们这人几句话立刻活络这气氛,卫谋说起他们昔日在湘州生活的点滴,有趣,生动,让人能感到其中快乐,虽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
就这样一盏茶的功夫,后端着点心进门的卫梓,不知道传递了一个什么信号,卫谋忽然一改前面的轻松说笑,变得真诚,严肃,“夫人,您知道,我们都是先生收留的孤儿,而实际上,当时收留我们的不仅仅是先生一人,还有一人。”
“我知道,夫君提起过,他的朋友。”龚小霜嘴里有些苦涩。
“嗯,是的。那个人现在也在这里,他得知夫人到来很高兴,夫人愿意去见上一见么?”
……
这是一个略显空旷却又典雅精致的房间,没有过多的装饰,几根梅枝,几处盆栽,墙上挂着的是几幅不知名的字画。
那字,雄浑刚健、方正丰润,阳刚之气浓郁,端正又有内敛肃穆,显然应该出自大家手笔。
那画,灵动秀逸,清雅文静,一幅雪映月尽显作画人的x_ing格真髓,龚小霜看着那幅画,久看到有些着迷,竟然升起种熟悉的感觉。
“你喜欢那画,是么?”龚小霜回头,只见一华裘锦裳,唇边带笑男子走进来。
龚小霜对自己的容貌自信却从不自傲。她客观的认为在容貌上不会有男子能与她匹配,结果她遇到了卫海宁;同样,也从不认为男子的容貌能让女子愧为不如,结果她见到了这么一个男人。
“墙上的这两幅字画,作者都是无名小卒,只不过它们……我都很喜欢,你喜欢哪个?”那男子站在一旁边,侧头问。
大概是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轻松率x_ing的坦荡,龚小霜竟不觉得两人这么开始说话有什么唐突之感,她仔细想了一下道,“那副字,厚重、深沉、不露锋芒但又有一发千里之势,想必写字的人胸襟博大,志向高远,非一般常人。那幅画,飘逸自然,以静取胜,有一种饱学之士的内敛高深,出世平和,我喜欢那画。”
那人看着龚小霜,又看看那墙上的字画,似乎有些遗憾也有些欣慰,“我从来都无法向你样如此斩钉截铁的判断出好恶。他们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但分量伯仲……瞧,也许对于它们来说,能有机会被一眼倾心的人珍惜,最终是件幸福的事……”
他看那画愣一会儿神,然后转过来,很郑重的向龚小霜开口,“谢谢,谢谢你一眼选中那张画。你喜欢,所以珍惜,对吧。”
“……,这位公子,请问你就是我夫君的朋友,是么?”龚小霜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就是卫谋、卫思,和夫君口中的那个他们谁都不提名字的人。
“你说海宁?他跟我……是他朋友?”那人挑挑眉毛,语气轻佻,提起‘朋友’二字,明显有些不屑的感觉。
“……”龚小霜滞了一下,心里一股火暗暗升起,“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那人毫不犹豫的否决,然后看到龚小霜得眸子里几乎怒火中烧,身体微微颤抖得有些难以维持表面上的优雅贤淑。
那人漫不经心的扫过之后,才缓慢开口,几乎认真到一字一顿,“朋友两个字对我们来说太肤浅。我们比朋友更像兄弟,比兄弟更像家人,我们比兄弟更近亲,比家人更信任,们曾经生死与共,我们未来会不离不弃……”那个人转过头平静地看着龚小霜,“这才是,我与卫海宁的关系。”
“你……到底是什么人?”龚小霜心攥得有些紧,面对这样的回答,坚定到不卑不亢,亲口承认能与卫海宁生死与共的人,亲口许诺对夫君不离不弃的人,龚小霜情绪波动的有些不能自已,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么激动。
——对她的夫君这么重要的人,她见到了,并且亲耳听到这些话。如此,如此……不可思议……
“我叫……”那人刚刚起了个头,院子里n_ai声n_ai气的两个声音呼啸而来。
“爹爹!”
“小爹爹!”
“不是小爹爹,是干爹!”
“干爹……”
然后龚小霜看见了两个漂亮的不似真实的小宝贝叽里呱啦的从外面跑过来,直扑那男子身上,吵闹不休,“爹爹,干爹呢?”
“爹,你把小爹爹藏哪儿去?”
“干爹……”
两个小家伙呜哩哇啦的一阵嚷嚷,让那人费了好半劲儿才把俩孩子暂时安抚下去,他对这龚小霜苦笑了一下,“他们大概是看到你的马车,还以为是海宁来了,俩小东西眼睛贼着呢。”着他摆弄着两个孩子,“站好,站好,你们两个要向师母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