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侧面的帘子掀开,一人手拿着一只惟妙惟肖的素烤j-i走了出来。
等他走到店前两个大灯笼下时,我得更正,出来的人准确来讲是个和尚,胖墩墩的身上披着袈裟,圆滚滚的肚皮袒露在外,脖上挂着一串又长又红的念珠。他长得慈眉善目,脸上还笑眯眯的,不考虑他手上拿着的素j-i,活脱脱便是庙里走出来的弥勒佛,是马上就要广施善法,普渡众生的欢喜菩萨。
和尚拿j-i头戳戳身前的大汉,和和气气地吩咐几句。那大汉恭身领命,去取了几个大灯笼挂上,小店及周围顿时亮堂很多。借着灯笼的光,我看清店里坐着三三两两大快朵颐的人。大旗上原来是“童叟无欺”四个大字。而那和尚油亮的脑袋上烧的也不是戒疤,而是一朵r_ou_色的五瓣花。
此时排在最前面的人被一个大汉拎着扔出队伍。那长相平平的人还要回去,又被大汉拎着扔出来。如此往返几次,那看似暴躁的大汉也就反复扔了几次,并无拳脚相加,态度简直称得上客气。
再看回队伍,已经轮到一个双臂全无的清秀少女。她闭眼伸出一只纤细秀气,洗得干干净净的足。大汉手起刀落,那只足便收进了一旁装了不少r_ou_块残肢的盆子里。我忍住作呕的冲动往前挤,看到那少女痛得蜷成一团躺在地上哆嗦。
和尚俯身关切问道:“要不要在里头吃?”
少女摇头,牙齿打颤的同时伸长脖子。一旁的大汉点她腿上的x_u_e道止血,又将r_ou_饭皆有的食物塞进布袋,挂在她脖子上。少女慢慢直起身,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外挪,失去左足的小腿在黑红色的地面上踩出一串不怎么鲜明的印子。我想冲出人群扶那少女一把,被卡得动弹不得,只能慢慢挤。不料好不容易挤到那少女身边,她却惊恐道:“别碰…这是我的…”一边拼命低头想压住布袋。
我正想解释,沈涟却一言不发,狠命拽着我往来路走。
我踉踉跄跄地边走边往那小店看,远处有个人影爬上马车。那人身形极瘦,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竹竿上一般空荡荡,握着鞭子的一截手臂更是干枯无比,上车时手一举,腕上几个镯子就毫不费劲地滑到近肩膀处。
这人怎么像在哪里见过…
沈涟拖我走得很快,回到坐处后,他才开口向我也是向梁大人道:“那和尚自号人厨,厨艺号称天下无双。李平,你闻到的饭菜香就是他煮的。”
我回想起那些r_ou_体残肢,胃里一阵翻涌,问道:“他吃人r_ou_?”
“据说人厨守清规遵戒律,不近女色,更不沾荤腥。他怎么会吃人r_ou_?他只是不介意做给别人吃。”沈涟显然也想起那个大盆,脸色不大好。
此时周围的人也都叹息着渐渐回来了,抱怨着这次结束得太早,没有轮上自己云云。
梁泽仁压低声音道:“那这次算什么勾当?”
“以r_ou_易r_ou_,童叟无欺。”沈涟皱眉道,“我只是不明白,没听说人厨还挑长相的,这次怎么尽要周正的?”
一时没有眉目。隔了一会儿,沈涟道:“至少我们知道那天一教的少年不是无故出现在山道上,也不是全无收获。”
我想起了和尚头顶的那朵花。天一教,又是天一教。
沈涟对我微微一笑,道:“先睡吧。睡醒了才好打算,这是你的道理。”
我躺在卫彦身边合上眼。
这一晚,无星亦无月,有的只是远处火把灯笼微弱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前阵子三下乡去了...
☆、断手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身旁的卫彦稍微翻动,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伸手揽他,没想到手掌下的肌肤不正常地发烫。我一下子没了睡意,睁眼坐起来查看。
天际有一线微弱的橙光,看样子快要破晓。借着这一点点光,我看清之前摸到的是他上臂的伤口。
那几处被沈涟高温止血的伤口泛着潮红,周围有些肿胀。不必有郎中的素养也知道皮肤温度在增高,所以摸上去才会烫手。
卫彦的伤口感染了。
尽管我一再提醒自己,我还是忘了作郎中最基本的常识。卫彦没了武功时充其量只是个体能好些的普通人。没有内力,没有我像以前那样不吝惜工本地敷上好药,没有合适的包扎,甚至没有食物好生调养,普通人受了多处外伤,是很容易发生炎症的。
卫彦早就醒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被痛醒的还是根本没有入睡过。此时他抬眼望向我,依然是一脸平静。
我心虚得无法与他对视,低头无意识地反复按压着他伤口附近看上去还正常的地方。我不能解除卫彦的痛苦,我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我知道他不会出口指责,甚至不会产生多余的念头,他只会直面现实,接受这些伤口,忍受这些疼痛,直至死亡。但这无言的接受越发使我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对自己的愤怒简直难以遏制。这是我的不得不报的恩,这是我不得不为的义,与他何干?为什么偏偏是他来护我卫我,为什么偏偏把他拖累至如此境地?
一只蚂蚁从地面爬到他的手臂上,我呆呆地盯着。卫彦的手臂一动不动,蚂蚁行经一个化脓的伤口处,突然涌出的,微黄的脓水撑破了表层薄薄的膜,将不幸的过客困住。我大梦初醒一般回神,将蚂蚁捏出来后再撕下衣服内衬,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拭掉那些脓水。
然后望进卫彦的眼中,那眼眸黑得又静又沉,深不见底。
我吻吻他的眼,低声道:“还有一会儿才天亮,再睡会儿罢。”
于是睫毛颤动了两下,向下掩盖了晶体。
天一亮,沈涟便说再去查探一下,同时琢磨琢磨进城的法子。他一个人来去自如,更加方便且没有后顾之忧。我就与梁泽仁、卫彦呆在原地等着。
沈涟没走多久,卫彦开始发低烧。梁大人也不禁担心,问我道:“你为何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老神在在地盘腿坐着,答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梁泽仁叹道:“你能看开也好。唉,不过我原以为你会更担忧…”
我索x_ing闭眼学老僧入定,假装没听到。
近午时分,诱人的香气如预想中飘来。沈涟还没回来,我对梁泽仁报备道去看看他。一起身便被卫彦牢牢拽住手腕,迈不开一步。
梁泽仁道:“李平只是去看看,没大碍。”
卫彦寻求保证一般抬头看我,我无奈之下只得重重点头。
他这才松手。
某种意义上,卫彦还保留着一部分野兽的直觉。而很多时候,直觉比理x_ing更接近事实。
这次我跑得还算快,排到了队伍前头。没等多久,就幸运地领到一盆水。我蹲在地上,埋头仔仔细细地搓洗左手。
头顶突然笼罩y-in影,没等我反应过来,盆子就被踹翻。接着肩上大力袭来,我被人像拖死狗一样倒着拖走,直至远离队伍。
我奋力挣扎,不料来人干脆松手。我一个屁股墩摔到地上,又拍拍屁股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沈涟冷冷地看着我滑稽剧似的动作,等我站起来,方讥讽道:“能做出以r_ou_易r_ou_的好买卖,有能耐啊。我再晚来一步,你的左手就不打算要了吧?”
他虽然竭力将话说得又冷又硬,却还是克制不住语调里的颤音。这世上还有能让他说话带颤的东西?
他从小时候就有令人服从的本事,可这次我却非要逆他的意不可。强撑着维持脸上的镇定,我开口道:“你保证过一出狼谷就救卫彦,你不曾对我食过言,为什么这次没有实现?是不是卫彦中的化功散太过霸道,即使靠你的内力也根本解不了?”
——否则以他的体能,没道理这么快就开始发烧。
沈涟抿紧嘴唇。
那就再接再厉。“我的小涟又聪慧又厉害,却从来不会用来骗我,对不对?”
——多么低劣的诱哄,但三年多的信任摆在他面前,能不能占哪怕一点点分量?
沈涟终于点头道:“不错,昨晚我解过,不辅助药物的确不行。”
我隐约猜到个大概,并没有被这个结果击倒,还可以继续:“我没时间了,小涟,我真的没时间了。卫彦就快撑不住化功散了,无医无药的,我不能再让他连食物也没有就硬抗,那样能抗到几时?没有左手,我还有右手,以后一样的行医理家,”他眉头紧锁,我伸手试图抚平那个“川”字,“一样地给你做长寿面条。”
——卫彦能多抗一时,就多一时的希望。救命的鸩酒摆在面前,即使明知有毒,我又如何可以阻止自己不去饮干止渴?
——莫再拦我,我本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不谙武功,不懂智谋,怕痛怕死怕残疾但我更怕再拖一阵,自己会失去断手的勇气,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一个躲在卫彦羽翼下的可怜虫。
趁着沈涟沉默不语的当口,我又往队伍那边看,思忖再去排有几分可能轮到自己。远处驶来一辆马车,下来一位瘦干的中年男子,看身形正是昨天那人。
我之所以知道他是中年男子,只因能看到一个不甚清楚的侧脸。但一个侧脸已足够!
既足够解释昨天的熟悉感,又足够解释为何人厨要挑长相周正的下手!
那人最嗜虐杀美人,看别人明明不甘且恐惧,又不得不自动自发地做任人鱼r_ou_,岂非很能满足他?
那人,赫然便是…
“孙一腾!”我脱口而出。
沈涟反应极快,立刻看向马车同时确认道:“你和我提过,第一次去卫府遇到的那个江淮盐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