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假死,他也希望是块好石碑立在他名义上的身体上。
范宗明从来都不是注重鲜亮光景的人,但事情一到谭恋知身上,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去给他最好的。
从小到大,在属於他的天空里,他给谭恋知他所有一切的最好的,包括去策划他们的一生。
如果他的小孩可以让他疼宠一辈子,就算他有另外的家,范宗明也会觉得可以忍受。
他跟谭恋知不一样,他知道太多事情是没有结局的,而作为一个洞悉世事的男人,他要求用最好的方式处理他们的关系。
只是,他的小孩要他。
一切都不同了。
谭辉煌来找过他一次,在办公室里,这位中年男子对著范宗明从头至尾只说了句:“谢谢。”
他走後,范宗明对著旁边的副手说,“他应该对我说声对不起,这贴切点。”
范宗明的坚锐是自小都出了名的。
他所想做到的事,基本没一件没有完成出过差池过。
除了一件,或者说是一个人,那就是谭恋知。
潘越炎看他办公桌上的照片全都在,说:“他死了。”
范宗明微笑著看了眼照片里的谭恋知,不语。
副手敲门进来,潘越言没有出去,站著没动。
“你先出去。”范宗明敛了神色下了命令。
潘越炎神色莫辨地走了出去。
“别行礼了……”范宗明制止副手的动作,“说。”
“行踪到特区就全断了,完全没有留下的线索,我从来不知道谭少有这等能耐,他一个人没跟任何人接触就地蒸发了,我留了人四处搜索。”心腹报告完毕,苦著脸看著范宗明。
“不要再跟了。”良久,范宗明说。
副手惊讶,“真不跟了?”
范宗明看著窗外半会,轻轻地点头,“不跟了。”
既然放了飞,那麽让他去把自己的翅膀长硬吧,自己得舍得放手。
副手看著他的上司生生地笔头镶进了手心,一条浓稠的黑红的血像条小溪一样流到了地板上,然後说出了淡淡的“不跟了”的三个字。
副手清楚记得,那天之後,他上司的烟瘾从一天半包到了二包。
再後来,又是好几年过去,范宗明跟战术小组开完会,对副手有些不确定地说:“不会出意外吧?”
坚不可催的男人不同寻常略带迟疑的口气让他的副手不带思考迅速地说:“肯定不会,他是精锐部队最好的枪手。”
想要打不中要害,肯定会打不中。
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那位最好的狙击手确实是最好的,一击中弹。
范宗明看著报告好久,抬起眼来眼里都是红的,他看著那位履行了“职责”的战士半晌没有说话。
最後,那位战士的脚步虚动了一下,他才挥了挥手,叫人出了去。
副手上前低声地问:“要不要……”
“不用说了,我休息会。”范宗明闭上了眼,嘴角抖动著。
副手出了门,门边的人立即靠过来,“怎麽样?”
“你说怎麽样?那是他的心上r_ou_,你说他能怎麽样?”副手重重地喘了口气,“立即带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副,曾司令那边的人已经就位了,我们……不能再有动作了。”指导员缩了下身子。
“这到底是什麽办事的?不是千百次确定人是我们的吗?怎麽犯这种致命错误?”副手的脸完全扭曲了起来。
指导员叹了口气,说著更让副手愤怒的话,“刚才已经有将军亲自派了人过来要人了。”
“什麽?”副手一听,顾不得里面的范宗明吼了起来,“这廖派欺人太甚了,把我们全当是死的了?不放,他胆敢放卧底,就得有胆承担後果……”
“把人放走,”门打开了,范宗明站在暗角脸孔模糊,“让他走,还不到时候。”
“上将……”副手喉咙被堵住,不敢再看范宗明一眼。
指导员只扫了一下暗处那似乎比战场上血r_ou_模糊更让人觉得血腥的脸就再也不敢看,他低下头,“是,我亲自去办,您放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范宗明都闭不上眼。
有人说,情爱的代价是痛苦,情爱的唯一办法是忍受痛苦。
明明这般心神碎裂,却还是必须活下去。
有时候生命并不是走下去就能像光一样绚烂,就算中途有无数光芒照耀你身,但心底一片深暗,那些光芒也s_h_è 不进你心。
失去他,范宗明仿若失去生命的涌泉。
他活著惟一的美好,已离他而去。
直到,再次相见。
范宗明很长一段时间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心跳声,他亲眼见到他的小孩在谈判桌上,他用尽了所有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狠狠地把他镶进自己怀里。
只是,他还是要忍住,就像每次生命里没有他的疼痛一样,他忍受著他的小孩跟他疏离的话语,讥嘲的笑。
眼睁睁地看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忍受著他的眼里没有他。
范宗明从不後悔自己所做的,那天也没,但他的心却痛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必须先看著谭恋知行离开,这个铁血汉子在座位上晃了半天神,才有力气站起来。
那是举国欢庆祖国繁荣昌盛的一年。
而谭恋知在国外受伤回国,范宗明中途没有拦下来,随即再也找不到他。
那是他胃癌的第二次复发後他们只相处了半个月的又半年後。
他的小孩病好了只在他身边呆了不到半月,再次生死不明的离他而去。
只半年多一点,他们的陌生又到了另一个阶段,他的小孩这次甚至不再跟他打任何招呼告别,离开这麽久连问候一声也再也没有。
那一天,他坐在暗处看著大群大群的人们为了丰功伟绩的这几年欢声笑语,范宗明却不知道最让他揪心的那个他亲手养大的小孩是死是活。
副将在旁耳语,“中将,要不要我去联系下?”
范宗明沈默了半会,这麽多年的容忍也快逼近尽头,终是舍不过心头所系,这次终於点头,“去吧。”
以前再形势紧迫也没想过动用惟一的一次联系,这次,还是用上吧。
他已经到了极限了。
他不想再去猜疑他是死是活,他怕自己再也忍不住倒下去。
可副将去而复返,没有带来好消息。
“对方不接信号。”副将说著,隐藏的棋子像是死寂,不给任何反响。
范宗明闭闭眼,坐正了身,没有再说话。
他,必须得再忍著。
等庆典过後,到了车上,副将说:“中将,去医院吧……”
范宗明虚弱地“嗯”了一声,冷汗大滴大滴从他额头上掉下来,很快,染s-hi了他笔挺威武的军装。
“小知……”范宗明从恶梦中醒来,眼前还有在战火走出来的他的小孩那张流著血的只有半张的脸。
“小知……”范宗明伸出手,摸著身边的位置。
那片位置依旧冰冷一片,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躺过另一个人的身体了。
没有体温,没有鼻息间的亲密依存,没有就算一句话也不说也会让他感到安心的鲜活影子。
什麽都没有。
范宗明站起身来,他扶著椅子拉开了窗,拉开抽屉,拿起只残余了二支烟的烟盒抽了一支出来。
这包烟是谭恋知残留下来的,他走後,范宗明数了数,一共有八支。
每当他觉得心揪如焚再也承受不住就会拿出来抽一根。
他以为只要抽掉一半,他的小孩就可以回来。
只是没想到,今晚过後,只剩最後一支了。
范宗明看著外面被没尽的时不时绽放在空中烟花染亮的黑夜,心疲惫得不堪一击。
这麽多年,一道一道难关熬了过去。
可现在,在最心底的那个人,却音迹全无。
最後一支烟范宗明随身带在身上。
他不再出国出任务了,就算上头施加了压力,他还是婉拒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