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笑,他知道自己这次有点过於狼狈了。
他从永安离开,飞到亚东线,结果就算提前做了安排但因纰漏过多,眼看就有拖累张健的危险,他当机立断就带著手下从五十多层的楼上开了直升机逃了出来。
结果,果然坏事做多了是有报应的,直升机的油够他们躲避追踪,却不够他们绝处缝生,在漫无边际的沙漠里搁浅了。
如果救援没到,他们等著晒成人干,以供後来的考古队发现吧。
他已经为他的愚蠢买单了。
范宗明叫手下退了下,握著心口坐了半会,一只手才有力气抬起来拔电话。
他打给张健,还没开口,那边的人说:“范上将,坐拥江山是有代价的,你就当他在早些年就死了。”
范宗明惨笑,无法言语。
是中方参谋下的歼灭令,但,确实过问过他。
“不是,张健……”范宗明深吸了口气,脸倒在桌面上没有一点血色,他语调平静地说:“我在他的飞机上安c-h-a了信号,我不方便出面,我告诉你参数,请你帮我找一下他。”
他说了“请”字。
“说。”半晌,那边的人简短得不能再简短吐出了一个字。
每个出任务的人身上都会带饼干的,只是因为除了最後到场的谭少,其它的三个人都因为在任务其中已经用完了干粮,来不及补充就踏上了逃亡之旅,於是他们的吃食也就是谭少身上的三包压缩饼干,一共三块。
谭少发给了他们,发完了就出了直升机,拿著望远镜去外头了。
到第三天,手下才知道谭少没有第四块饼干。
可是,他们的饼干也只剩下一点了。
再去拿给老大,也就那麽回事了。
他们为这个事情觉得有些闷,谭少笑看著他拿著自己的药丸抛著吃著玩,一言不发。
到最後,看他的手下都觉得他实在没味,都不理他时,他才笑著说:“我这药挺贵的,就不分给你们吃了。”
他说的时候,嘴唇因为干裂起了黑紫的皮一动一动的,显得很难看,那样子,就像一无所有的人穷显摆那样,说得再漂亮也只是种海市蜃楼的荒谬。
可谁对他这样也没法说什麽。
就算他再瘦弱,再重病在身,再狼狈,但他是老大,是以命换命才凝聚一大群亡命之徒在他手下卖命的。
他必须有他的腔调,他也必须站在他们的前面,就算真正倒下,也必须是护在他们前面倒下才行……山寨这麽多年,经历的风雨已经不能用笔墨形容,而时至今日还能讫立著霸道地横行硬闯,都是因为站在前面的那个头,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所以,他们没法去制止这样的人……去行使他当领羊人的义务。
到第四天,谭少是真正的有些累了,累得连眨一下眼都觉得累得慌。
AM拿著水壶的盖子倒了一小点水,让他舔了舔。
谭少眼睛里带著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力气说话,但他还是用他的方式表示了一下感谢,尽管这个时候讲究什麽风度有点扯淡了。
AM的喉咙有些干哑了,昨天他建议用信号求救,谭少用破得不能再破的嗓音跟他说:“A,我不能对不起张健。”
说话时,谭少的眼睛是平静的,就好像下一刻死去了他都像是已经了无心愿了,他在人世间要干的事都干了,一点遗憾也没有。
谭少觉得自己确实有些不应该,因为不想冒险,让手下陪著他等死。
他倒还真是能把吃的喝的全给手下……只求不让他们多受点罪,多撑一秒就多一点希望。
可是,他们要是敢为了求生发送求救信号出去,就算他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来毙了他们。
这直升机是注册在张健名下的,信号一发s_h_è ,就会让人早晚追查到源头,然後就等著一大帮人去找张健的麻烦吧。
谭少知道自己离良心这个东西已经遥远得跟银河这头与尽头的距离那样不可测量,但他不想对不起张健。
就像从一开始,他不想对不起七爸七妈,对不起何爷……也不想对不起自己一样,可是,他最终还是对不起那麽多了,可现在,他不想再对不起张健。
他不能因为去爱一个人,去对不起那麽多的人。
他是真的累了。
身体累了,连灵魂也如是。
他哥护卫住他们的相遇,可他护卫他们的相守这麽多年了,这次,如果到了结束的时候,也挺好的。
至少,他是如此努力过。
就算中间纠缠几许,伤痕几许,黯然神伤几许,就算後来他知道了贪求的真正含义又得来几许,一切的一切,他全都得到了。
所有痴热的,痴迷的,痴狂的情绪,他全都如水深火热般全部体味过,活生生的心都像是被生拉硬扯的挖了好几次出来,这样的爱,全部在他身上发生过了。
真的,一丝遗憾也没有了。
真的,没有遗憾。
连眼泪也没有,无论是伤感的眼泪,还是喜悦的眼泪。
一切,什麽都没有。
人世如梦间,一个一个的梦接著做个不停,恶梦,美梦,梦得多了,醒不醒悟都无关紧要了,就是累了,也就歇下去了,什麽也不想,不梦了,也挺好的。
很多年後,当AM在墨西哥老得牙都掉了一半时回忆起那天在沙漠里等到救援的情景:他的老大睁了睁眼皮,然後抬起了手,无力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下,然後闭起了灰败的眼睛,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只一声,AM却记了很多年,後来,他跟DH说:每当我觉得谁都没有都可以活下去时,只要想到那声叹息里的空洞,我就觉得我会敌不过那种人x_ing里的孤寂,或许每个铁血的男人骨子里都是孤寂的,但如果丧失依托,没有信仰,就会觉得生命是种对於时间的妥协与认输,你能战胜外界的一切,但如果赢不了自己──那比杀了你还难受,所以,DH,我们要相互依存著活下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我们再也找不到比对方更适合在一起取暖的人,我们是──同类。
只有同类才明白,再强大的人,一旦丧失支撑的底线,生命就像无主的浮萍,只会随波逐流,血液慢慢冰冷,如果成不了魔,那麽,也只能成妖。
而不管是魔还是妖,结果都只会在绝望中死去。
而那绝对是世上最悲惨的死法。
人类,是需要爱才能得到温暖的感官动物。
没有谁能真正一个人一直活到老。
谭少看到张建第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话,自此躺了下去半年,然後才起的床。
范宗明病了他也没回北京,老觉得有心无力,去了,也就两个病人,还不如各自治各自的病来得好。
也趁著这段时间,他慢慢把手中的大部份事情给了接班人。
新的接班人是张健与他共同培养出来的人,权力的交接很快就上了手。
但再快,也是必需时间的。
DH依旧驻守在北京,他已经跟谭少提交了要退居二线,新人接手的意愿,只等谭少放他走人。
等到三年半後,谭少,谭老大五十岁生日那天,谭老大从山寨起程,打算回去。
众兄弟陪他走了百里路,走出山门时,放了三枪空弹,就当是送了谭老大一程……新上任的老大,谭老三喜欢笑,谭老大进车时,他就笑著说:“老大,我不知道你求什麽,但你把寨子交我手里一天,我肯定会护住一天,所以你什麽时候回来都可以,你是要累了,想死了,就回来,别人不成全你的事,我成全你。”
他说得谭少都笑了,五十岁的谭少一笑起眼角有深深的纹路,深黑的眼眸也有著笑意,他看著谭老三眼睛里的狠劲,笑叹著说:“不是,老三,我上京,是护你去的。”
他摇头笑,朝新的老大挥了挥手,叫兄弟们回程,也叫司机开了车。
开始他新的启程。
另一段路的人生。
谭少要回来的那天,刘达根本就没敢睡,他亲自安排的人打扫了别墅上下,到了半夜忙完其它又把院子里的花Cao树木就著灯光拿著手电筒又看了一遍,看是不是郁郁葱葱得让人心生欢喜。
他一路检查著,范将军也在一旁看著,闷不吭声的。
刘达弯腰看捡起月季花里的一片小黄树叶时,范将军也低头细细看著,刘达检查过一遍後,他也弯著腰再看了一遍,走的时候还朝那处地方皱了下眉,不怎麽安生,回过头又再去查了一遍。
院子里总算检查完了,除了那点小黄叶,别的没什麽差池,总算是要去厨房了。
老厨师在厨房里跟著几个副厨一直在熬汤,见著范将军也跟著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掌勺就要问候,被范宗明扬了下制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