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达在一旁试汤,自己勺了一份,也给范将军勺一份。
范将军就尝著,不说话。
食谱都是事先安排妥当了,先前已经尝过无数遍了,这时候再尝尝也只是安下心。
刘达知道他家将军原本是坐书房里的,後来可能是坐不住了,就下了楼看著他检查布置,看著看著,也就一路跟著了过来。
刘达也知道谭少其实不挑食,但,怎麽样也是要准备著妥当了才觉得这事靠谱了,要不,不做点什麽的话,时间等得会让人太糟心。
早上四点时,别墅里来了人,范母过来了,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戴著老花镜下了车,范宗明扶她往里走,她一路问著早前问过的话:“看著人了没?长什麽样了?瘦了没?”
范宗明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还是没在视频里见著?”范母失望,路也不走了,有点不知所措的回头叫跟著的阿姨把她带来的篮子给她,“让我拿著,都忘了自己拿了,让你拿了一路。”
手中提著篮子了,里面都是刚在家里给谭小儿子!的饺子,老太太觉得心稳了稳,问:“是不是还是不原谅你啊?”
范宗明开了口,却是说:“外面有点冷,先进屋。”
“都要回来了,就叫人传了个话,电话也不打一通……”说著,范老太太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怨你就算了,可我是他妈啊,他不跟你说话就是,怎麽连我都不要了啊。”
范老太太抹著眼泪进了屋,嘴里叨唠著:“我可是他妈啊……”
在一旁的范宗明抿著嘴,冷硬的脸没有一点温度,半抱著老太太进了屋。
老太太打掉他的手,朝他低斥了一句:“都是你这哥当的。”
充满厉声的喝斥让范宗明没有再跟著她,看著她带著阿姨进了厨房。
一旁的刘达看著范宗明瘦削冰冷的侧脸,动了动嘴皮,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闭上了嘴。
谭少一下飞机,第一眼看到的是范宗明。
他哥瘦得挺厉害的,谭少有点无动於衷地这麽想著,随即,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银发老太太身上──这个时候,他的心才稍微动了动,他七妈头发全白了,一根黑发都没有了。
一想著,他迅速下了机梯,走到老人家面前叫了声妈。
他一叫,老太太就扬起了手,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同时,她眼泪流了出来,抓著谭少就哭喊:“你这孩子怎麽就这麽没良心啊,你要跟你哥闹你就闹,可你连妈都不要了啊……你光记著你哥的好,你哥的仇,可你想没想过我是你妈啊,你从一生出来就倔,倔到现在,是不是要七妈陪著你死你才甘心啊……”
听到哭喊的谭少那一刻觉得以为成了死灰的心蓦地疼痛了起来,他抱著抓打著他的老人家,说著:“妈,妈,七妈,对不起……”
“你还倔,还倔,都几十岁了还倔,我哪桩事没真正依著你过,除了没生你,先前没答应你跟你哥在一起之外,这一辈子我哪样少疼过你,你这没良心的,无法无天的一根肠子倔到底,从来都是随便去哪都不说一声,一个人在外面那麽久是死是活也从不告诉我一声,你把我的心都cao碎了,我是你妈啊……”范老太太哭喊著继续打他,老脸上全是老而不得安心的悲伤。
“七妈,”谭少抱著她不知说什麽好,生命有时候是不属於自己的,看著老太太伤心的脸,他觉得心酸只一下就在身体里泛滥开来了,“你别哭了,我以後不走了。”
“不走了?”老太太看著他,眼边还有泪,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谭少点头,他伸出一只手把老太太的眼泪擦了,“不走了,死也死在您身边,我对不起您太多了,以後不会再让您伤心了的。”
说完这句,看著老太太因惊喜抖著手摸他的脸的模样,谭少觉得,也许余生这段作为“人质”的路程,并不是那麽难捱。
至少,有时候东西还是在的。
他抱著老太太闭起了眼睛,把眼底的情绪掩到了眼敛下,不去看对著他面定定站著看著他的男人。
有短暂的那麽一刻,对上他哥那双深得不见底的眼时,谭少觉得自己是怯懦的,那眼睛里面有种让他窒息,让他感觉到会被吞噬的光。
接下来的时间是沈默的。
范七爸来了之後,他们一起吃了中饭,谭少有些累,范七妈就带著老爷子先回了家,让他们休息。
走了之後,别墅里别的人也都走了,只剩下他们。
范宗明一直没有说话,谭少也没有。
桌子上摆的不是花瓶,是沈黑的大气沈朴的椭圆瓶,里面载的是一种以前谭少回母亲家乡时带回来的一种小棘树,尽管名字里带著棘字,也只是叶子里带一点刺,看著尖利但不会刺伤人……谭少喜欢,范宗明就带了回来,并且把它置成了盆栽摆放到了桌上,四处可见。
谭少看著桌子上的小棘树,看得久了有点恍惚,以为荒芜得已经不见了的情绪又一点没有自尊地涌上了四肢。
他还以为他真的无坚不催了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真是年纪大了,好多事都不再是计不计较的立场了,而是,真的不在乎了。
所以,想想那些好事吧。
时间还是要接著过的。
背不背叛,重不重要这种事,已经了有了它的轨道了,他已经无力去改变它们的轨迹,也就尝试著去接受它们。
用一种坦然的,漠然置之的态度。
他回过头,他哥在椅子的那头闭著眼睛坐著,一声不吭。
谭少看了好久,久得他有一些坚持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走到他哥身边,蹲下身,看著他哥的脸。
他哥其实还是很英俊,很好看呢……头发大部份都白了,但只是显得更有威严,并不让人觉得他有多老。
谭少向上仰望著他,看了很久,才知道他哥睡了。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又走了回去,安静坐在这一头,把视线转移到了窗子外,不再看这个人,也没有离开。
范宗明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椅子上,一如这二三年来的,他睡在哪,就在哪。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睡在书房的椅子上,或者办公室的椅子上。
累了,就睡一会。
而其它的时间,总是有一些别的事要打发的。
他家孩子要回来的这几天,他一直没怎麽睡,事实上,陈见涛前一个星期通知他时,他就算再累,也不会再累到倒下,脑子里充斥著太多想法,想他是不是瘦了,眼睛变成什麽样了,身上那些疙疙瘩瘩是不是更多了?
他以前不让自己想得太多,可是,人总算是回来了,他也就不再苛刻自己了,允许自己去多想一点。
就算那一点,就足以把他所有的理智跟心智全部淹没。
他站了起来,有一点眩晕,他不是想睡的,只是身体熬不住了。
见到了人,知道了人在他身边,一坐下去,就已经睁不开眼了,身体已经迈过了最後一道线,不再被他的意志所左右。
他左右找了找,没有发现人,出了私稳的小休息的门,见到帮佣的阿姨在擦桌子,问了句:“我家……”
只是说到这时,他停了下,没把“我家孩子”叫出来,才想起他的孩子已经五十了,不应该用“我家孩子”出现在外人面前了。
阿姨停下手中的活,有点手足无措,看样子并不擅长跟一脸严肃的范宗明说话。
刘达此时从门厅进来,见到他,想都没想就出了声:“您醒了?这麽快?才几个小时。”
他想说得更多,可是,跟以往一样,没有人能置疑他家将军的任何一个举动,他决定著一切,而不是让手下多说一句他觉得没用的废话。
“他呢?”范宗明的脚步停在楼梯口,等著回答。
“在院子里,中午吃了药,刚刚吃了点心,现正在院子里躺著看书呢。”
“书?”范宗明在解袖扣,他的脸半垂下,外边已经近黄昏,有一些错乱的阳光绕过玻璃打在了楼梯的半边,正好做了他的背景,让他整个人就像夏日夕阳西下里那个旅途归来的旅人一样,没有言语,却已经背了一身的沧桑。
刘达看得心悸,没有接过话茬。
“什麽书?”没有得到回答,范宗明再问了一遍,他解了袖扣,脸已经抬起,那在空中坚硬的脸此时像过於分明的石雕一样带著股锋芒的利刃感,轻易让人觉得他毫无感情,那一身沧桑已全部褪尽,像从没在他身上让人那麽感知过。
“一般的书,就在柜子里随便拿的。”刘达尽职地说著。
“名字。”
“小查尔农庄,我看了看书名是这样的。”刘达有一点糊涂,其实他不知道那本书是讲什麽的,那书显得极其平常,相对於将军书房里的其它书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