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范宗明上了楼,不再追问,他迅速洗了澡,洗到半途,从浴室出来,从阳台下往下看,看到了他家孩子正拿著书本有一下没一下地看著,偶尔丢几块盘子里的骨头给一旁的猎犬,看著它们嚎了几声,他自己嘴角就翘了起来。
看了一会,身上的泡沫已经破了,顺成了水流,滴在了地上,范宗明才伸起手,觉得有力气继续把这个澡洗完。
他等他的回来,像是已经等尽了全身力气。
谭少见刘达又出现,挑眉问:“你累不累?”
鬼鬼祟祟了近一天的刘达有些无奈,他的职责使命是注视著谭少的一举一动,而很显然,他的技艺没高超得跟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些特工一样。
“过来坐。”阳光很好,院子看著一片广阔又充满著绿意,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松,谭少觉得自己心情还不错。
刘达走近,摸了下鼻子坐了下,他觉得这次回来的谭少又变了,变了多少不明白,但明显的是,他不太能把这人当成以前的那个谭少了,甚至可以说,他跟以前一样也不像。
就连样子,都不像了。
如果这些年从没见过谭少,他甚至都不会认识这个人就是那个在范家无法无天的谭少原,连一点联想也不会有。
“看的什麽书?”刘达闲话般说著,他记得他父亲曾经跟他说过,说要是让老司令家的妖孽规矩上一天,老老实实看本书或者写次作业,那都是几个世纪以後的事。
“喏……”谭少把书的正面摆到桌面上,说:“说的是一个孩子在农庄快乐幸福生活的故事,挺轻松的,你以後要是跑腿跑累了,就可以拿出来看下解解闷。”
“哦。”
“我在我们那,就看这个,好打发时间,也不是天天都有生意做的,闷极了这书还真能看得进了。”谭少感叹,摸了摸过来叼骨头的猎犬的头,顿了一下,说:“我哥起来了。”
“啊,嗯。”
“我见他刚在阳台上。”谭少伸出手指了指阳台。
说完,他回过头来看著刘达,评价他哥:“瘦了,还很y-in沈。”
刘达苦笑,作了个“禁言”的手势。
谭少没想从他哥手下口里打听什麽事,他前面都没有打听过的想法,现在也没有想知道的想法,他就随口提了一下,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他是回来在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的,没有力量再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呆著的作他的“质子”就好。
别的,有就有,没就没,不影响大局就好。
他哥下来时,头发还在滴著水,谭少在椅子上仰头看著他,瞧著他的走近。
然後,他哥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没有再靠近他。
谭少等著他说话,等了一会,发现范宗明又疲惫地闭著眼。
他看了一会,以为自己会有一些别的想法,他回来几个小时,就有了太多的想法,可看著这样的他哥,他奇异地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觉得有一种异常的平静,就像他那些猛烈的让人窒息的感情全都生了绣,它们还在著,可是,它们已经不能流动了。
潜意识里,他骇怕著在机场里他哥那种眼神表达出的吞噬感,以为他哥会有什麽动作,打他骂人或者怜惜……那样可实在太尴尬了,因为,他已经不知道会作出如何反应了。
他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埋怨,没有了计较,不再去想他们的感情是什麽面貌了,所有的一切他都觉得没有了概念之後,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那些带有感情和亲昵的动作了。
所幸,他哥没有更大的动作。
不得不说,他是有一些庆幸的。
事情,有时候其实真的是一成不变的。
回来的谭少第二天就跟一些人见了面,他们确定谭少的住所没有变化,还客气地询问著他要住的时间,确定他退休後,要求他与新的接管人与他们开一次会,详细讨论一些问题。
讨论时,他们理智又狡诈地谈判著,凶狠处亮枪的亮枪,摊底限的摊底限;谈好了,自然能假装什麽毛病也没有的握手道别,活像谁也没恶心过谁一样。
完了谭少带著的一帮人出了场所,新的谈判接管人第一次作为主谈判上桌面,对於会议上范将军的一言不发的深沈与他家的前老大y-in险狠毒的笑面虎形象有些不太怎麽能联系到一块,问他这前任老大,“你们真是一块长大的?感情深厚得不行?我怎麽瞅著你们就是南北极一样,除非地球全成了碎片才有可能在银河里有一点擦肩而过的交集?”
桌子上的谭少与范将军,他们的眼,就算是看到对方了,也像是全然的陌生人……每一次谈判都是如此,也难怪别人老对他们传说中的深厚感情有所疑惑了。
谭少听了,笑了。
瞧吧,只要没看过他们以前的人,都会觉得他们其实是那麽的没有交集感。
这都二十多年了,随著时间的流逝,信任只会越来越薄弱,当他成长为一个明白所有残酷的成人後,他都已经不再为那些可怜的,微薄的信任感去找什麽借口了,而是主动回来,把自己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们束缚。
就像他心甘情愿让他哥把他对他的爱作为武器一样,对於这些,他总是有自知之明,并且竭力不让对方为难。
这种已经不能再流动的,就像空气一样极其自然存在的感情,谭少觉得,如果死了,或许能带走一些吧?
可只要活著,不管活在哪里,活在谁的眼里,他到底是舍不得让他哥为难的。
他们不怎麽说话,一个多星期来,就算躺同一张床上,谭少也好,范宗明也好,都没怎麽说话。
只是吃饭时,范宗明帮他挟挟菜,勺下汤,并没有太多交流。
范宗明去医院检查回来,谭少也没有过问过。
谭少已经不习惯对范宗明去表达一些什麽看法,他一次次独自熬过来活著时,靠的是自己,而这些,教给他独立生存的人就是他哥。
所以,他好好解决自己的问题。
他哥也如是。
这种状态其实是极其不正常的,但很显然,他们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而正常的感情也被他们所撇弃,现在这样谭少觉得倒挺好的。
他们找到了最安全,也最适合他们一起的方式。
没有幼稚的胡闹,没有立场分明的争取,一切都平静安静。
范老司令跟儿子下棋时,问了他一句:“现在处得怎麽样?”
范宗明落了子,抬头对父亲说:“他不习惯我。”
老司令讶异:“怎麽回事?”
“他,”范宗明咳嗽了几声,揉了下头,直起了身体半躺在椅子里好一会才沈稳地说:“他已经不再计较我怎麽对他了,也就是说他对我没什麽要求了。”
“嗯?”老司令敛起了眉,“到底是伤了他的心了。”
范宗明扯了下嘴角笑了一下,“哪次没伤?他就是没喊疼的力气了,这次连喊疼的想法也没有了。”
“他过於重感情了。”老司令吃了范宗明一子棋。
“他全都知道,爸,”范宗明回敬了他一子棋,“就是因为过於清楚,所以就算力气全耗光了,他还是回来了。”
“你亏欠他了。”老司令淡淡下著评语。
范宗明模糊地笑了一下,没有再接著说话。
“你打算怎麽办?”临走时,老司令问他。
范宗明淡淡地说:“随他喜欢。”
“你没告诉他,上次是瘳部要弄你下台,借他行事?”
“他知道,他只是厌倦了他一直处在第二位……爸,他只是厌倦了,也明白了,彻底放弃了。”说完,范宗明上了去医院的车,疲惫地闭上了眼。
车子路过一处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地方时,他摇下了窗,孤独突然像毒蛇一样在他身体恣意地噬啃著每一处细胞……窗外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了,不再是他们小时候那处景样了,而他的恋知,也一样改变得不成模样了。
爱这个东西,总是想让理智去战胜它,可到了最伤心处,才发现,爱的伤是无药可解的,谁也没有能力能让两个人忽略其它能一直爱到死。
人总是贪求太多,要得太多,面对你越爱的那个人,你贪求的,要的更像是没有底限,老觉得等事情好转了,你会回报得更多。
可是,这样往往会弄巧成拙,人心不是橡皮,老是能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他哥有两天没回来,谭少想了想,还是决定没问。
没人说,那还是不必问吧,他哥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再知道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