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倾慕我,而我从未这般喜欢过谁。
可是……我喜欢陆冕……不管他再恨我骗我,我已经喜欢他,这要我怎么办……
如今再面对他,我竟发觉自己半点不想报复拆穿他,反倒时时刻刻担心他还恨我。也许是我心存侥幸,心里想着,他总是喜欢的我罢。他是因为被我骗了才会那样恨我,若我和他好好说过,再认个错,他会原谅我的。
可是他如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连一丝一毫恨我的情绪都看不出。
我几乎自己都要怀疑,在梦阖洲,那些都是真的吗……
“师兄,怎么了?为何一直看我?”陆冕又是微微一笑,摸摸自己脸颊,脸上露出一抹赧然,微微发红,十分腼腆低下头去。
我惊觉自己竟一直盯着他看,不由也是无措,忙别开眼。忽觉有人拉我衣袖,低头看见梦阖君有些担忧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轻轻拍拍她手。可梦阖君还是轻叹一声摇头,似有些拿我没办法。
陆冕朝梦阖君看了一眼,梦阖君赶紧别开眼去,他才又缓缓道:“师兄,那就不要多耽搁了,师父对这几月的事情十分担心。师兄早点解释清楚,也是正事。”
我当下无话,一行人前去见师父,但梦阖君被雪柔命人拦下只得等在外面。
师父端坐高台,微闭双目,我们一行人走进堂中,方叹口气,张开眼来。
我一向是师父的得意弟子,百年前碎了灵盘,师父还是将我保在掌教弟子位置上,足可见师父偏心。可如今……
“爹爹,二师兄回来了。”各人都各怀心思,只有雪柔无甚心机,环着我胳膊笑得开心,“师兄在外面肯定是吃了许多苦,人都瘦了……”
“雪柔,你越大越没规矩了。”师父面色一沉,语气也有些严厉。
雪柔被冷声训斥,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撅噘嘴,站到我身后去。
师父抬眸看我,神色十分复杂。
我以为师父正要说话,谁知师父忽然抬掌一掌朝我面门劈来,虽隔着数丈,仍是感觉到劲烈掌风呼啸。
我一惊,本能抬手挥袖隔档,另一手凝起烈焰推送而出。两道掌风相碰,虽化解不少,仍是被连连逼退数步方堪堪站稳。
师父见我招式,脸色更是难看,蓦然站起,眼中有惊骇神色:“这功法你从何习得!”
我刚刚运出一掌用了十成力,此刻难免有些不支,清咳几声:“师父,我、我只是……”
话未说完,就感觉脸上剧痛,被狠狠打偏。
“我本不信你入魔道,可黑莲业火岂是一般魔修功法,黄泉无路,地狱无还!你、你这逆徒!”师父脸色极难看,又是抬手,翻手欲再打我。
我心下骇然。
黄泉无路,地狱无还。这两句是《堕天录》开篇铭词,书中也写了此功法歹毒y-in损,凡成此魔道这大能,必要有无数白骨为之铺就,千百人修行作其嫁衣。我当初实在无其他办法,近百年修行再无进益,反倒年年跌落,再不逆转颓势,莫说修仙无望,就是连一个身强体健的凡人也做不得,寿命不过十年之间。我如何能任自己如此,无毒不丈夫,不铤而走险怎可能对抗天道。遂闭眼咬牙,逆天修行黑莲业火,果然大有成效,数十年间总算停留在纯青境未在向下跌落。只是期间我也不敢被人发现,所掠夺灵力皆来自宗族供奉的灵兽虉草或者外出伏魔时被我制服的魔修。
“爹爹!你要杀师兄,那你就先打死我吧!”
眼见掌风已要劈到我面门,雪柔忽然从我后面扑上来,挡在我身前。
我一惊,连忙将她扯开,自己结结实实挨上这一掌,胸口一闷,剧痛到几乎没有其他知觉,一口血喷了出来。
“师兄!”雪柔惊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扶助我,眼中泪意婆娑,“师兄你有没有事?”转头哭道,“爹爹!如果师兄死了!我也不活了!”
说着,连忙一手贴在我背心,输送绵绵灵息。
雪柔这等半吊子水,能有多大能耐,我虽感动,但也有些好笑。将她手拉下,又吐出一口血,勉强道:“你就不要添乱。”
雪柔咬牙,眼中闪过恨意:“都是那妖女!定是那妖女蛊惑你才害你这样!”
我摇头欲反驳她,可是气息紊乱,一个字也在说不出,心中暗道不好。
顾衍忽然走上前,不露痕迹挡在我身前,我看不见他表情,只能听见声音淡淡:“师父,此时说来话长。此刻二师弟也身受重伤,还是等他调养几日,将话说清楚,再行论断也不迟。”
陆冕也微微一笑,声音柔和:“不错。我也相信二师兄定有苦衷,还请师父息怒,改日再行询问。”
顾衍转头看了陆冕一眼,却未在说话。
师父眼中露出一丝颓然,声音也仿佛苍老了几岁:“沈凝,一入魔道,如何再能脱身,古今多少大能误入歧途毁掉大好前程,我多少次和你们说过,道心清净,不可急功近利,可你……”师父闭了闭眼,声音决绝,“你以为自己不过是修习一门魔修功法,可是,你却不知自己要付出多大代价……罢了……来人!将逆徒沈凝关进辟心谷!没我的允许,再不准放出一步!”
“爹爹!”雪柔脸色惊惶,喊出声来。
“住口!谁再为他求情,一同思过!陆冕,将雪柔带回去,不许她再添乱!”
“是。”陆冕淡淡应道,转头看我一眼,那神色柔和,眼神淡淡,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第19章
辟心谷里冷冷清清,我被关在谷中一座楼中,门窗皆被禁制,只留一个内门弟子照看我。
我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此刻分明将我魔修一事坐实,就算师父有意遮掩,那些从梦阖洲回来的修士也必会大肆宣扬。
要说魔修修者,并不等同妖魔,以前也未必就算邪门歪道,不过功法修习方式不同。名门正派多有宗族根基,不缺钱帛灵石供养,故而修习之法中正稳妥。魔修往往是无权无势又无背景的修者才会选择,又没有什么师父传承,多是自己摸索,因此每人修习功法都不相同,能成才者也少,又不甚讲究道义,只追求力量,其中难免有害群之马,使得世人多对其不屑,渐渐这些散修就被成为魔修。但自古以来,魔修因势力薄弱,鲜少同名门正派冲突,大多在山野之间独来独往,见到名门正派也不多交集。
只是许多年前,因一个魔修老祖走火入魔,带领无数魔修掠夺名门正派的年轻弟子供作修行炉鼎,迫害了许多世家子弟,引得卿平洲各宗门联合起来围剿魔修。无数魔修被追杀,死伤无数,以致后来几乎销声匿迹,数百年再无魔修影踪。
此时我被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无疑。
说不后悔是假的,当年我追杀一魔物,那魔物应是山中精魅幻化,乾坤袋里数百年积攒了不少从他人处夺来的宝物。那《堕天录》本是其中不起眼一本功法,可我当时为寻找保住修为的办法,已经无所不用其极,青门山和沈氏想尽办法也不能如愿,我便在伏魔途中,但凡寻到陌生功法就要试试,也因此学过许多杂家功法。
那《堕天录》开篇是段铭词:黑莲业火,焚天灭地。黄泉无路,地狱无还。书中记载了修行之道就是夺天地灵息为己所用。我本想着这倒也不算多歹毒,对敌之时,若能抢夺对方灵息,反施在对方身上,简直再妙不过。
谁知竟是落得今天这下场……
怒急攻心,眼前发黑,只觉神志竟有些迷茫。
沈凝。
沈凝。
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叫我,却听不真切。
那人声音似男似女,似远似近,似带着惋惜,又似有些狰狞。
你也算天之骄子,却只能眼睁睁看他人飞仙成神,自己在人世苦海挣扎一生,可悲可叹。
是什么人在说话?
你穷尽一生而不可得,却对他人易如反掌。
这到底是谁,乱我心神,迷我心智,可我沈凝岂会那般轻易就被他扰乱。
你宗族费尽心机供养你,却只是供养一个天格残缺的废物,真是可怜。
扶住旁边桌子,咬牙强撑清明,切不可在我重伤时候,被人趁虚而入,种下心魔。
陆冕出身微寒,受尽人间冷遇,可他偏偏气运冲天,命格贵不可挡,你不自量力想阻他成神,就如螳臂当车,只能做他脚下浮尘,灰飞烟灭。
那声音似带着尖刻笑意,又似带着哭音。
你费尽心机迫害于他,落得个身败名裂,灵盘破灭。可他却屡得至宝,已入无尘之境,再过百年就可能步步飞升。
那声音时轻时重,带着浓浓蛊惑。
难道你就甘心被他这样一个卑贱小子踩在脚下?
难道你就真要输给天命?
哦……原来你真喜欢陆冕……
沈凝啊沈凝,他明日就要娶了你的师妹,你还痴心妄想?
可笑可怜,你还以为他心中还有你?你可是忘了如何害他?他此刻只怕是想如何将你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好笑好笑,你舍不得杀他,他就舍不得杀你?
就算他真不杀你,可他若真有一日飞升,你们就天人永隔,再无法相守。
沈凝啊沈凝,你此生都成仙无望, 何不将他堕天而落,陪你在红尘纠缠一生,再不能离开你。
黄泉无路,你且将他拉入地狱,从此地狱无还,就让他陪你浮沉一世,爱恨挣扎一生……
“师兄,师兄……”
烛火昏黄,睁开眼,人仍有些恍惚。
“师兄,你醒了。”
望进一双剪瞳,柔若春水,暗波盈盈 。
“陆冕……”
扶住头,隐隐作痛,此刻孤立无援,沈家没有音信传来,不知如何是好。
陆冕轻轻将我扶起,语气温柔:“师兄你脸色这般不好,只怕伤势愈发重了。顾衍全力一掌,再加上师父一掌,师兄,以你现在根基,怕撑不过几年。”
喉咙一甜,又赶忙咽下,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