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燃握拳的手掌中渗出红色的血丝,黎杰的话像尖刀一样切割着他。
周围静悄悄的,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任燃举起流血的拳头,用力击向他的额头。
黎杰发出一声惨叫,眼珠看着地面又向上转动了一下,就那样失去了知觉。
第十六章
任燃默默地替赤身裸体的路唯一穿上牛仔裤,上衣被撕破了,散乱在一边。
他把自己的外套穿在他身上,又尽量裹紧,好让他稍微暖和一点。
路唯一看着他的头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任燃的手是生硬的,靠过来碰了碰他的脖子,像是安慰一样摸了一下。路唯一低着头,灯光下以相当可怕的苍白脸色朝他看过来。
“回去吧。”
路唯一点点头,从床边站起来,但是膝盖发着抖,始终站不稳。
任燃也不说话,转过身来示意他趴在自己背上。
他的态度平静,和刚才殴打黎杰时判若两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既看不出脸色发白也没有情绪激动,只不过显出一种很少见的坚持,不容拒绝。
路唯一也并没有拒绝,非常有默契,任燃转过身,他就把身体靠上去。
“怎么找到这里的?”
任燃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反而说:“你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害我担心了半天。”
路唯一知道他是想尽办法才找来的,所以不再追问,疲惫地把重量压在他身上。
任燃背着他下楼,离开黎杰的别墅一直往大门走。
值班的警卫看到他,又看看趴在他背上的路唯一,后者惨白的脸色让他把本来想说的话全都缩了回去。
既然是“私事”,能不管就不用去管。
任燃走到路中间叫车,他听到路唯一喘气的声音又变得奇怪,虽然努力克制,听起来却更不正常。
他忽然想起那次送他去医院时值班护士说过的话,立刻停住,把背上的人放下来。
凌晨的空气冰冷,最容易发病。
路唯一的脸上布满冷汗,鼻翼颤动着,像是要努力把空气吸进去。
任燃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忽然想到外套在路唯一身上,就伸手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哮喘喷剂。
路唯一模模糊糊地看着他,任燃朝他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
吸入的瞬间,他感到自己身体僵硬,任燃的体温和他相差太远,以至于光是碰到手背就被灼烫到了。
他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即将发作的病症慢慢减轻,消失不见。
“……你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任燃愣了一下,摇头说:“我看你一直放在柜子里没用,酒吧空气不好,带着以防万一。”
他把喷剂塞到路唯一的手心里,少见地皱着眉,目光转向马路。
“真倒霉,连车都叫不到……你能走吗?”
“嗯。”
任燃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一起慢慢往大路上走。
空气明明很冷,任燃的鼻尖却浮着汗珠,带着烟味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变成一片淡淡的白雾。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恐怕那是路唯一第一次意识到,他在依靠着身边的人。虽然浑身伤痛,但是只要碰到任燃温暖的臂膀就会有一种真正的放心和感动,不自禁地胸口热起来。
他们一直走,终于在路口拦下一辆空车。
任燃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细问,也没有特地说什么安慰的话,一直到家门口他都只是在车上聊些轻松的话题,或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
回到那间小小的房间,任燃让路唯一坐到床上去,自己去浴室倒了热水,拧干毛巾出来递给他。
开水浸过的毛巾散发着热气,路唯一接过来用力擦了擦脸,然后像是醉酒一样把它捂在额头,整个脸都埋在里面。
任燃坐在他身边说:“去洗澡吧,洗完了早点休息。”
路唯一一直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浴室里关上门,从里面传出淋浴的声音。
水声响起时,任燃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支,只是水声停了的时候,地上的烟灰缸里挤满烟蒂,像一座危险的小山。
路唯一一出来,他就把手指间刚点燃不久的烟熄灭,并用手赶了赶空气中的烟雾。
路唯一看到他从床边让开,被子已经铺好,又温暖又舒服。
他走过去钻进被窝,任燃就关上灯,躺在床边的地铺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路唯一轻轻翻身,身体和被子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又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像是正对着他似的问了一句:“你睡得着么?”
“多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不着起来喝酒。”
任燃沉默着,用手肘枕着头。
路唯一说:“天快亮了,我睡不着,你陪我喝酒。”任燃就起来,打开灯,去冰箱里拿啤酒。
昨天晚上剩下的菜不多,红烧肉上结了一层白色的油。
他拿去热了一下,再拿出来时看到路唯一坐在地上,拿着打开的啤酒罐发呆。
“冷不冷?”
任燃看着他冻得发白的手指,冰冷的啤酒罐外结了一层小水珠,正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铺的被单上。
“很冷。”路唯一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捏着啤酒罐,可却是稳定的,没有一丝颤抖。
任燃也拉开一罐啤酒,坐在他旁边。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之后,路唯一忽然把头转过来问:“任燃,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
任燃感到很突然地放下啤酒罐,也看着他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
“我不记得了。”任燃说,“长相也没印象,反正是个说话声音很大的女人,吵架从没有输过。”
因为从小没得到什么正常的家庭之爱,所以对父母的感情也很淡薄,任燃拿了支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点燃。路唯一就说“抽吧,没关系”,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支。
他们都像是被什么奇妙虚幻的东西吸引了一样沉默着,直到空气里都是烟味。
“我七岁的时候,我妈二十岁。”
路唯一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说:“她喜欢穿漂亮衣服,袒胸露背的那种,外公就经常因此骂她。可是不管怎么骂,骂得越凶她越具有反抗精神,反而更变本加厉。”
任燃听他开始讲母亲的事,就不再打断他,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听。
不管他是故意避开刚发生的事还是有其他原因,但是不去想也许是好事。
“二十岁的女人自己都还是孩子,所以她从来不管教我。”
任燃以为他的母亲对他疏离冷淡,可路唯一却说:“她虽然不管教我,但是对我很好。”
只不过那种很好,并不是属于母亲和孩子的。
不管是牵着他的手上街,还是搂着他一起睡觉,都那么不正常。也许自己的出生本来就不是正常的,所以正常生活始终与他无缘。
“因为她不懂得怎么照顾孩子,所以从开始上小学,我都跟着邻居家的大孩子一起去。”
“你外公呢?”
“他怕领我去上学被人问起尴尬的问题,所以从来不和我一起出门。我一直是和黎杰一起上学的。”
任燃忽然很唐突地问了一句:“他比你大多少?”
“七岁,那时他念中学,而我读的附属小学就在他学校附近。”
路唯一平板的语调让任燃觉得有些可怕,但是又希望他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所以装作没什么大不了地继续抽烟。
“有一天学校放假家里又没人,我就去了黎杰家。他家里也没有人,我们玩打仗游戏。”
阿唯,我们来玩打仗游戏。
阿唯,你被我抓住了,你是俘虏,什么都要听我的。
路唯一回想着,露出了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苦笑。
凌晨安静的空中响起飞机的轰鸣声,他忽然想如果现在地震会怎么样?楼房着火了,墙壁和屋顶坍塌下来。
他通俗而平庸地设想着这样的景象,可是任燃却在这个时候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干燥温暖,但路唯一却感觉到他在尽量避免这样做,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而已。
“怎么了?发什么呆?”
路唯一抬起头看着他,看到他黑色睫毛下的眼睛,忽然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报复地说:“就在那天,他上了我。”
透过烟雾缭绕的空气观察任燃的反应。
他会有什么反应呢?是惊讶、不可理解、鄙夷、难以置信还是根本就没有反应?
路唯一看不透,任燃的眼睛是深黑的,灯光下像夜晚的湖水,没有一点波动,但又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样毫无反应。路唯一感觉到在他的眼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只是被那一层黑色遮挡住了。他的睫毛在烟雾中动了一下,路唯一就继续说下去。
“是不是很变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会对小男孩有- xing -冲动,而那个被鸡女干的男孩长大之后居然真的就变成没办法喜欢上异- xing -的同- xing -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