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燃站在没有一个人的地铁口骂了句粗话,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他吐在车上被司机丢在这里。对一个连目的地都说不清的人,谁还会在这种时候继续保持微笑服务尽心尽力。
他看着睡着的路唯一,慢慢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今天肯定是个诸事不宜的倒霉日子,生意那么差,白白浪费了100块钱,眼前的大麻烦又坐着不肯起来,任燃只能半拖半抱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刚才在会所的时候,这个人的身体明明是滚烫的,有种烧灼似的热度,但是现在热情消退,就好像连体温也降低了。
末班车还有十分钟,候车的座椅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
任燃放下手上的累赘,让他好好坐在椅子上,自己就坐在旁边。
他用一只手支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身边的人。
路唯一的脸部轮廓很深,身高应该和他差不多,略显苍白的脸看起来有点像某个明星,但是那种相似的痕迹又不明显,在学校里应该会很受女生欢迎。任燃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长长的睫毛偶尔会动几下,但又没有睁开眼睛。
这个有待研究的问题直接关系到是否需要送他到学校门口。
任燃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要是连毒贩都这么助人为乐,好人还怎么混下去。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到处找烟,可是最后一支烟刚才已经抽完了,空空的烟壳里只留下零星的几根烟丝和一股烟草味。
任燃不喜欢坐地铁,不管白天黑夜,车厢里总是亮着灯,车窗外看不到一点景色。他喜欢看流动的风景多过看挤在一起的人群,要是偶尔起了争执发生口角看看热闹倒还会有趣些,默默等着到站是最难受的。
末班车的车厢里空空荡荡,不知哪里来的风随着车厢的摇晃不断吹来。任燃把路唯一放到对面的座位上,他们隔着一睹看不见的墙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清醒着的人仗着头,听着车厢发出的哐哐声,转弯时车轮磨擦轨道的刺耳金属声。
一个转弯又一个转弯,好像永远没有止境。
第二章
星期五早上,路唯一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
那是个一室的出租房,有一个小卫生间,窗户朝北,冬天很冷夏天很热。
虽然环境并不好,但是他更不喜欢住限制多又容易错过门禁时间的学校宿舍,所以宁可空着床位在外面租房。
早上醒来时,路唯一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房门关着,忘了上锁。
他从床上坐起来,有点头晕,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进入1231会所之后有一大段记忆好像连贯的日记被撕掉了一页,无论如何也回忆不出内容,只记得在会所里疯狂地和什么人接吻,那种被鼻息刺激得痒痒的感觉却十分清晰真实。
跳过这段空白,断裂的记忆再次连接起来。他回想起有人把他送到学校附近,凌晨四五点钟自己才被冷风吹醒,迷迷糊糊地走回家。
闻着身上一股酸臭味,路唯一忍不住皱起眉。
床边的闹钟指着11点25分,上午的课都结束了,不过这些课注定过不了关,上不上也无所谓。
他慢吞吞地起床,把睡了一夜又脏又皱的T恤脱掉。走进狭小的浴室打开水龙,可是却一滴水也没有。自从半年前大楼更换水箱后,开始隔三差五地停水,请人维修了好几次也没解决问题,后来大家居然就习惯了。
路唯一在水池边站了一会儿,看来暂时不会有水,只能到学校去洗澡。关上龙头把牙刷牙膏和毛巾装进塑料袋,但是走到门口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学生证。
虽然这并不是他活到20岁最倒霉的一天,但是毫无疑问今天所有倒霉的事全都集中在一起。
花了半个多小时把小小的房间翻了个遍,除了几件没洗过的脏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找到。这下只能交押金去洗澡,要是学生证掉了还要申请补办,想起来就觉得心烦。
又磨蹭了一会儿,他才穿上拖鞋,套了件背心,锁好门出去。
学校的浴室12点刚开,很安静。路唯一交了钱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在更衣室脱掉背心和牛仔裤,看到内裤上干涸的液体就忍不住皱眉,昨天晚上玩得太疯,这种事怎么发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脱光了把内裤团成一团塞进更衣箱,淋浴室的热水终于让他恢复了一点年轻人应有的精神。温热的水蒸气浮起来,很快就把疲惫感全都带走了。
路唯一捧起水洗脸,- shi -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热水顺着发稍滚落,从鼻尖下颌一直滴到地面。
很长一段时间,他站在花洒下一直没有动,水流的哗哗声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声音。抬头望排风的窗户,从那里- she -进来一束金色的阳光,远处红红的楼房露出窄小一角。
这样站着冲了一会儿水,发亮的阳光中有细小灰尘跳跃着,他伸手碰到脖子,那里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刺痛。
淤青后的疼痛让他想起些什么,但是稍纵即逝的记忆却仍然不能补足那段空白。他所能想起来的,最多也只有和他接吻的女孩娇小的身体和压得平平的胸部。
至于在那之后是谁送他回来的,却完全不记得了。
路唯一在闷热的浴室里盲目地搜寻、回忆,漫不经心地擦着肥皂。
泡沫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热,忽然间就感到一阵胸闷。
突如其来的闷热令他呼吸困难,氧气好像被看不见的玻璃隔离了。他伸手在一片雾气中胡乱摸索,找到冷水开关。洗发液和肥皂打翻在地上,拧开的冷水像一道冰冷的利剑一样刺进的身体,迅速把周围的热气驱散了。
路唯一跌坐在- shi -漉漉的瓷砖地上,用手抹着脸上的水珠。
好像霉运还在继续,昨天晚上在那种空气混浊、烟酒混杂的酒吧里也安然无恙,今天好好洗个澡却差点闷死在浴室里。
路唯一是知道自己有哮喘的,但他一直认为那无关紧要,抽烟喝酒也不会发作,根本不用看病。
稍微坐了一会儿后,他站起来草草洗了头,把肥皂沫冲干净。
下午的公共课,讲师姓韩,是学校非常有名的老教授。
授课开始20分钟,路唯一才姗姗来迟,旁若无人地走到最后一排。
韩教授讲课干脆简洁、引人入胜,总能使枯燥乏味的内容变得形象、简明、生动,所以每次听课的人数都爆满。
路唯一走到为数不多的空位上,前面的几个女生窃窃私语几句,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刚洗过的头发还- shi -漉漉的,干净利落,因为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加上在学校门口着了凉,路唯一的脸色显得很苍白,眼睛里有细细的血丝。他一边用纸巾摁着鼻子一边打开书本,可是还不到10分钟,前排女生就听到从后面传来的轻微鼾声。
他在课堂上做了一个梦,确切的说甚至可算是一个春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婴儿,有个女人坐在浴缸边为他洗澡。
温热的水和柔软的毛巾摩擦着他的身体,一下一下。奇妙的是,在梦境里欲望却那么真实,他为自己还是个婴儿就受到- xing -欲的撩拨而感到愤怒难堪,大声哭泣,明晃晃的水光极其刺眼。
那个为他洗澡的女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无论动作还是说话的声音都很熟悉。
她一边往他身上浇水轻轻抚摸一边说:“阿唯……”
路唯一忽然惊醒了。
周围的人在收拾东西,他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低下头时发现自己不但在课堂上睡着,而且- bo -起了。
“小路!”
兄弟洪洋在楼下几层的座位上叫他,迅速空旷的教室里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还没睡醒,昨天晚上玩得这么猛?”
路唯一正用心应付着他那不听话的家伙,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谁叫你们放我鸽子,知道我失恋了还让我一个人在那里等到半夜。”
“不好意思,临时有事。”洪洋理完东西上来,一脸无奈地说,“你知道的,我老姐生孩子,春少又被他女人叫去护花了。阿四出门的时候撞倒一个小师妹,把人家撞哭了,据说这一撞撞出一段奇缘,今天中午我看见他们一起在食堂里吃饭。”
洪洋一边说一边勾住路唯一的肩膀,忽然看到他脖子上的淤青。
“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撞到。”
洪洋没有深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怎么样?昨天晚上有什么奇遇?说出来听听。”
“倒了一晚上的霉。”
“怎么了?”
“学生证弄丢了。”
“你有没有搞错,去酒吧还带学生证,又不能打折。”
“放口袋里忘了拿出来。”
路唯一瞥了他一眼说:“你上次偷偷去机房看K姐打泡泡龙不是也弄丢过一次。”
洪洋低低笑了两声,忽然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说:“下星期放长假,我们都和家里说好了不回去,一起到你那里打牌。”
“几个人?”
“老样子,加上你五个人。”
“好。”
“大战三天三夜,就这么说定了。”
洪洋开朗地笑起来,在路唯一的桌子上把书和笔记重新摆弄了一下才拿起来:“回去把你的狗窝打扫打扫,别等我们来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先走了,一节课叶子那女人发了三十条短消息给我,什么都没听懂,肯定又要被关。”
路唯一在座位上支着头,笑着看他唉声叹气地背着一摞书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