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人已经领回去了。”
刘斐看了任燃一眼,忽然从走廊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
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半跪在地上大哭,旁边有人劝解,可是丝毫不见效果。
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林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她儿子磕药过量,直接死在酒吧里了,才只有17岁。”
刘斐很麻木地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着,又故意看了任燃一眼。
“要怪就怪那些卖药的畜牲,小孩子也不放过。”
任燃因为这句话退光了脸上的血色,但是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对于充斥着哭闹声的走廊,那实在是相当可怕的沉默。
女人被搀扶着走过去,头发有点凄凉地夹杂着灰白,让人不禁要怀疑那是瞬间长出来的白发。
17岁孩子的母亲是那么苍老的么?
任燃想到了路翎。
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年轻漂亮、精力充沛的女人,和眼前这个受了打击而佝偻着,站都站不稳的女人,哪一个才是母亲应有的姿态呢?
想到后来,他觉得可笑至极。
为了逃避心中的罪恶感,一厢情愿地把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想着如果是路翎的话应该不会这么伤心。他凭什么就能这么自信地认为丧子之痛也是因人而异的。
以前他从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存愧疚,会去吸毒的本身就不是好人,所以根本不必自责,他们早在付钱的时候就应该对生命和健康负责。有人需要,所以他就提供给他们所需的。即使他不做,也有别人继续下去。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女人哭泣的声音不再凄厉,变成了像要断气似的抽泣,一个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只要目光碰到什么实体的东西,就会立刻露出难过得让人心痛的表情。
“喂,走吧,看什么看。”
刘斐在旁边故意推了他一下,任燃错过了女人下一轮悲痛的目光。
“看人家伤心,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难过?”
刘斐冷笑着说:“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还真是个伪君子,要不是的话,那就根本没人- xing -。”
任燃的肩膀抖了一下,但是林扬的手掌在这个时候拍了拍他。
“走吧。”
到了门口,两人谁也没有出声,很默契地各自向一个方向走,甚至没有道别。
林扬越是不说什么,任燃越觉得有东西郁结在胸口,怎么样都赶不走,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路边停着的一辆旧面包车,积灰的车窗上被人用手指歪歪扭扭地写了“某某是傻瓜”之类的字。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走过那辆车的时候,他忽然抬起脚,用力踢了一下车子的轮胎。
忽然间,烦躁、难过、悔恨、自责,激烈的复杂的感情找到了宣泄的缺口,立刻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傻瓜。
他还以为能快快乐乐地过平常人的生活。
拿那种害人的钱买房子,心安理得地认为那是自己赚来的。还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用去吃喝嫖赌,他拿去存起来。可是有什么不同?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不劳而获。
他用力一拳敲在车门上。
真是个好梦想。
那么理直气壮与众不同,实现起来也一点都不困难。
路灯下,车窗上的灰尘雪一样洒落下来,上面扭曲的字体却仍然清晰可辨。
不可救药的是,明明知道错了,可是眼前的幸福却不舍得放弃。那么可贵的东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想轻易放手。
路唯一打开房门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甚至来不及惊讶一下,任燃就像受伤了一样倒在他身上。
重量那么惊人,几乎是撞进门来的感觉,路唯一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他,用脚勾住门关上。
“怎么了?”
摸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异常,只是喝醉了。
“你去喝酒了?”
任燃不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他怀里不肯抬起来。两人拖拖拉拉地来到客厅,坐倒在沙发里。
“任燃。”
路唯一开口叫他,试图让他抬起头。
任燃一脸疲倦,眼睛里全是血丝,说着“没事”就避开他探寻的目光。
“工作不顺利么?”
任燃摇摇头,把整个人都埋在沙发里,身体动也不动,连话都不愿意说。路唯一起来想去弄点热水过来,任燃却又一把拉住他,把他重新拖回身边。
干燥的嘴唇吻上来,但那是毫无热情的、寻求安慰的吻。既不挑逗也不亲密,仅仅只是一种紧绷的、神经质的下意识举动。
路唯一没有避开,虽然心中的疑惑一点一滴地在增加,但是他感受到任燃的畏缩和难过,宁愿把想问的话暂时压在心底。
有时候语言是没有意义的。
任燃有一种极端的疲劳,不只是身体,这种疲乏感更多地反映在他的精神状态上。
路唯一闻到他身上那种烈酒的味道。虽然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可是毫无疑问,酒精已经让他失去正常的思维和语言能力,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白天出门时还是那么高兴,回来却烂醉如泥。
路唯一捧起他的脸,身下的沙发传来摩擦着布料的声音。只要他们的目光一碰上,任燃就会本能地避开。他好像有点厌烦,别扭地把头转开,或是干脆直接靠在路唯一的胸前。
路唯一不让他逃走,一次次摆正他的脸,和他四目相对。
“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任燃被捉住了无处可逃,突然之间就抱紧他,像小孩子撒娇一样额头顶着他的肩膀。
路唯一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仔细一看,他的表情却认真得可怕。
“一维妹妹……”
任燃不停地低声嗫嚅,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反复抚摸。那种冰凉的手指的触感袭来,和往常完全不同。
“究竟发生什么事?说出来,什么事不高兴说给我听。”
路唯一拉住他的手,但是任燃的力量却很强,喝醉了更是力大无穷。
“好吧,不说的话就去洗澡,早点睡觉。”
任燃死死攥住他的衣服不肯松手,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个时候,几乎是毫无征兆的,路唯一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涌出透明的液体,但是因为任燃抬着头,所以眼泪就没有不争气地掉下来。
他看起来很消瘦,精神萎顿,有种自我折磨的样子。
“你不会离开我吧。”
任燃用一种细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会离开我么?”
第二十九章
早晨到来后,一切恢复了原状。
任燃不像个喝得烂醉的酒鬼那样一边抱怨头痛,一边把自己卷在被窝里赖床。但是他也没有再去上班,七点多开始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路唯一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任燃用一种非常阳光健康的笑容对着他说“早上好”。
昨天晚上那个不断想要藏进他怀里寻求安慰的人不见了,又重新变回精神焕发、快乐自在的任燃。
路唯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想起昨晚这个男人红着眼睛问他是不是会离开他时那种寂寞无助的表情,早晨和他告别到晚上回来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始终没有能够问出来。因为后来任燃一直反反复复地说一些自我激励的话,什么一定会有办法的,再多等一段时间,或是只要每天在一起就好了,把房子卖了到别的城市去。
整个晚上都是语无伦次的,说到后来就变成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激烈,像发疯一样掀起狂潮,忽然间把脸压在路唯一的肩膀上哭着说“我爱你”。
在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说这三个字的,可是一旦喝醉了就好象火山喷涌一样止都止不住,怎么说都说不完。
“一维妹妹,你看我做的煎蛋是不是很可爱。”
任燃把做好的早餐放在他面前,微笑的样子那么自然,除了眼睛还有些微红,一点也看不出昨晚的异常。
嫩嫩的煎蛋,轻轻一戳就会有蛋黄流出来,以前两人谁都做不好,不是焦了就是蛋黄流得一塌糊涂,后来经过路翎指点,总算有了小小进步。
路唯一看着被自己不小心戳破的煎蛋,任燃坐在一旁嗤嗤地发出笑声。
大概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那种不可抑制的悲伤和忽然感到寂寞的情绪,只不过是一时的,日常生活压抑出来的伤感,一点也不用担心。
“你昨天晚上哭了。”
“没有。”
任燃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哭了。”
“没有。”
“为什么哭?”
“没有哭。”
任燃笑着,坚定不移地否认。路唯一就点点头说:“好吧,你没哭,我骗你的。”
一只手抬起来放在他的头顶上,任燃揉着他的头发说:“我等一下要出去,你去学校吃饭吧,回来也不用等我。”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