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怎么弄的?”
任燃想起当时为了拿丢在角落里的手机,几乎在地面上抓碎石块,可那时由强烈的求生欲望产生的专注,却令他完全忘记疼痛。
“没什么关系,又不痛,半个月能长回来。”
他忽然想起因为手机没电而错过的那条短消息,可想着想着又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路唯一正低头仔细地剪着他的指甲,没有说话。
时间静静流逝,空荡荡的病房里有一种异常的宁静,反而显得不真实。
任燃沉醉于这种不真实的宁静,等路唯一剪完了,让他换一只手的时候,他却忽然说:“别剪了,陪我说话吧。”
“说什么?”
“以前总是我说笑话给你听,这次换你来说。”
“我不会说笑话,说出来不好笑怎么办。”
“不好笑就再讲一个,讲到我笑为止。”
路唯一想了想,做出认真的表情,一点也不像要开始说笑话的样子:“有个男人被食人族抓到了,族长说真可惜,今天是我们的斋戒日,只能吃素。男人很高兴以为可以活命,谁知族长却说,来人,把他打成植物人再吃……”
他还没说完,任燃就笑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路唯一低下头,笑声就不见了。
任燃的嘴唇很干燥,有种奇妙的药水味。
“再说一个,如果哪天我忘记了微笑,只要想起这些笑话也不会太难过。”
路唯一离开他的唇,目光有一瞬间显得担忧,但很快又变成了自信和温情。
“干吗说得像遗言一样,只不过是两个星期,让护士姐姐给你讲笑话。”
任燃低低地笑,像以前一样说:“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
“你也是。”
“我有时候会后悔,要是没有卖毒品就好了。不过那样的话就没办法在会所见到你,也不会因为被人打而认识你,这么想下去可能还会沾沾自喜。”
他伸手抱住路唯一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要比别人更困难才能得到幸福,能不能和我一起坚持下去。”
“不是已经坚持到现在了么?你发烧了?”
路唯一用手背去碰他的额头,任燃笑着躲开了。
他们在病房里笑了一会儿,门外的刘斐只听到偶尔发出的笑声,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等到路唯一出来时,刘斐用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揣测他们的关系。
“抱歉让你一直等着,可以走了。”
“唔,好。”
刘斐和他一起下楼,走到下面停着的车边。一路上谁也不说话,直到上了车,刘斐才闷闷地问了一句:“他怎么样?”
路唯一愣了一下,好像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说:“好多了,很快就能痊愈。”
“真不知道林队为什么那么护着他,上次抓到现行也自己顶着,瞒天过海放了他一马。”
“现行?”
刘斐冷冷地笑了一声,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发动车子。
“他没有对你说么?我们请他到缉毒大队去过两次了,第一次是没有证据只关了24小时,第二次可是林队亲自抓的现行,人证物证齐全,想不判刑都难,谁知道林队用了什么办法编出的理由,最后居然就变成一场误会不了了之。”刘斐开着车,嘴角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林队最恨毒贩,以前就有个和他一起办案的同事因为被那些人渣强行打了海洛因变成植物人,我就是不明白那个任燃有哪里与众不同,值得一次次给他改过的机会。”
路唯一不说话,这些事任燃的确没有说过,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说毒品的事,至于怎么会认识林扬也只是很含糊地随口带过。
他经常会避免自己去思考那些事,比如什么是正确的,谁又是正确的。很多事想得越多,反而越会感到茫然和害怕。
路唯一对林扬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林扬对贩毒者的憎恨是尖锐而激烈的,刘斐却是日积月累的。尖锐激烈的感情平复下来之后会让人变得比较冷静,可以用理智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而积累的东西则是随着时间越来越强烈,很容易因为某些事的刺激而爆发出来。
路唯一可以理解刘斐那种冷淡中带着憎恨的语调,也没有办法去反驳他的话,所以只是一直默默地坐着,眼睛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
十天。
并不是特别漫长的十天时间,林扬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反复递交申请给市公安厅缉毒处,不分昼夜地研究行动计划,又专程到市厅请示汇报。
因为由非警员亦非涉案人直接参与破案的情况前所未有,所以连上级都非常慎重,屡次修改方案之后,才予以批准。即使如此,一旦任务失败,或者参与者遇到危险,作为提出计划的人,林扬也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为了不出错,近半个月的时间,林扬都很少回家,连睡觉也是直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一会儿,几个小时又起来继续工作。
十天后的上午,路唯一接到他的电话。
照样是刘斐开车来接他,一路上还和以前一样沉默。
到了缉毒队,许飚也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看起来相当紧张,正在听林扬对他说话。
路唯一坐在一旁等他们说完,过了一会儿林扬才带着一个陌生男人朝他走来。
“你来了,我给你介绍,这是市公安厅的干警张弛飞,协助我们一起侦破这个案子。”
林扬一边介绍一边向他点头,路唯一看到他比十天前更削瘦,长出的胡茬也没有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可是无论说话的态度还是行为举止都没有疲惫感。
叫做张弛飞的男人看起来还十分年轻,理着很精干的短发,不笑时表情显得严肃,笑起来又会有点痞气,怎么看都不像警察,反而像个黑道打手。
“小张负责你的安全,他扮演许飚的马仔,一旦觉得你有什么危险立刻就会终止行动,保证让你先离开。”
张弛飞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希望这次能大获全胜,当然安全第一。”
路唯一和他握了手,他感到自己的手有点发抖,可又完全不是害怕。
林扬详细对他解释了计划的步骤,反复提醒他每个细节的重要- xing -。
“见到郑超之后一定不要冲动,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和他起冲突,所有事情都由许飚出面和他谈。小张会负责看着你,虽然安全没问题但毕竟会有预料不到的突发状况,要小心。”
“这么说,我要做的事只不过是站在一边看?”
林扬点了一支烟,他的手有所好转,渐渐恢复灵活。
“看也是有讲究的,虽然我们计划得很周详,但是演员上了舞台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他看了看背靠墙角坐着的许飚、正在和同事说话的张弛飞,最后目光又转回来看着路唯一。
“演员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和观众看到的是不同的。”林扬说,“从现在开始,好好演你自己,郑超能不能相信,会不会上钩,全看你的演技。”
他腾出夹着烟的手。
有一瞬间,路唯一感到奇怪的气氛,好像林扬有什么话要说却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也慢慢伸出手,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时,林扬终于说了一句。
“小心一点,要是出了事,对上级倒还好,就是没办法向你妈交待。”
“我会的。”路唯一回答。
不过这到底是例行的关照,还是有着什么特殊含义呢?
路唯一跟着许飚和张弛飞走出缉毒队,外面下着小雨,有一点微凉的寒意。
第四十四章
任燃再一次见到林扬,就是在和路唯一分别后的第十天下午。
连续在病床上躺了近一个月,身体好像失去原来的活络,手脚都没有力气。
他慢慢地扶着墙走到走廊尽头,想打个电话给路唯一,刚好看到林扬从楼梯上来。
两个人在走廊上碰面,似乎都有些意外。
任燃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手还没好,来换药?”
“不是。”
林扬走过去问:“能走了?”
“腿又没断,只是躺得时间太长,有点腿软。”
“要干什么?”
“我想打个电话。”
“打给路唯一?”
任燃含糊地应了一声,林扬却说:“要打给他就算了,他没带着手机。”
“连打电话都不行么?警方保护得这么严密?”
林扬指指走廊上的长椅说:“过去坐一会儿。”
他伸出手扶着任燃的胳膊,慢慢移到椅子边上去。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郑超的消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
“嗯,我的确有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我随时可以出院。”
林扬看着他,任燃的眼睛里有着相当迫切的期望,和以前勉为其难答应出力的态度完全不同。
“不用出院,也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在这里等电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