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鸣远把纸箱子扔给他:“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闪亮便抱着纸箱出了院门,他本想找个司机把自己送出去,但一想到如今家主变了,情景不同了,就自己老老实实靠双腿走出了半山腰别墅。他还想着自己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了,没钱搭出租车了,要不坚持一下走去坐公交车吧,但挨不住身娇体弱,立马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扬手一挥叫了辆出租车。
他安慰自己。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应该都不会到这里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掩盖在重重树影间的徐家豪宅,重新坐好,“司机师傅,麻烦西区公安局停一下。”
陈警官今年四十有五了,在西区公安局了不温不火过了将近二十年,也才混到了队长的位置。不是他没有抱负,但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西区根本没什么大案子发生过,也就一些不长眼的小毛贼或是哪家小夫妻又吵架了。
他刚带一人出去给老太太抓完猫,回来助手小张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跟他说有个大案子!
什么!大案子!哪里死人了?!
小张神神叨叨地说不是,还怕旁人听见似的,非得贴在陈警官耳朵边上说,那呼吸软软热热的,两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陈警官不耐烦地一巴掌把小张呼开,直直走向了审讯室,见里面有个少年戴着口罩坐在那里,鸭舌帽压得很低,以至于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脚边放了个纸箱,里面有个缺了脑袋的变形金刚,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支钢笔和一个变形金刚的脑袋……哦,那不单单是个脑袋,还是个U盘。
陈警官坐下来,翻开面前的笔录本,“什么情况,把帽子和口罩摘了。”
那少年便依言取下口罩和帽子,灯光下,是一张面容清丽的脸。这张脸在最近几日几乎屠版了大大小小的报纸头条,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衡远集团被逐出二少爷。如今大少爷成了新的大股东,这二少爷居然出现在警察局。
陈警官看着面前的录音笔和U盘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喊证物部的人拿来一台电脑,才打开U盘里的一份扫描文件,就“啪”地一下把电脑阖上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徐闪亮,徐闪亮则又把鸭舌帽戴上了,他面无表情问道:“警官,我可以回家了吗?”
陈警官摇了摇头,喊人给徐闪亮倒了杯咖啡:“这恐怕不行,可能今天得辛苦你一下,做笔录口录了。”
等到徐闪亮回到自己家,已经是半夜了,猫还没睡,听见开门声从厨房椅子上跳下来,见是徐闪亮走进来,就谄媚地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喵喵直叫。徐闪亮一看,自动喂食器里面已经没了猫粮,他便从柜子里给猫开了个罐头。
那猫吃的,呼噜噜的,头都不抬一下。
徐闪亮摸了摸它的脑袋:“猫啊,从今往后,就是我们两个人过了。”
他囫囵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背上他的吉他,推了一个行李箱,从地上弯腰把猫抱起,关门落锁走出了公寓楼,从此以后,天高路远,那前二十年的人生便同他再无关系。
59.
事发时,徐鸣远正在办公室里批复文件,他刚接任过父亲的位置,还有许多事情尚未交接,需要他处理。因此警察来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人说,后来警察在搜徐鸣远办公室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隔壁透明会议室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几乎把能砸的都砸了。
五·一七特大经济刑事案件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成了所有海市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鹤青是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收到消息的,手机上弹出海市当地新闻,他匆匆扫了两眼,猛然站起来,方意识到自己是在火车上,旁人的交谈声,列车员的吆喝声,小孩子的玩闹嬉戏,无一不将过去和现在撕裂开来,那些人那些事都已与他无关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却那么难过呢。
周母疑惑道:“怎么了?”
周鹤青摇摇头,颓然坐下,他抹了把脸,看向窗外时,神色是忧郁的。
房屋和稻田飞速略过,连绵的田野形成一片广阔的绿色海洋,这时节,哪哪都是一片新绿,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喧嚣,是那样相似又无垠的景色,细碎的阳光在湖面上跳跃着,连时间都变得漫长且让人难以忍受。
新闻说,有个神秘可靠的线人向警方匿名举报了衡远集团多年来偷税逃税,以及当事人玩弄钱权、行贿受贿等犯罪事实。此案牵连甚广,涉事者颇多,一时半会可能调查不清楚,即便某些上位人从中打点关系,但掌舵人是逃不脱的了。
这是徐闪亮多年来,一点一点收集到的资料,他父�c-h-a��把他当个小孩子,也可能是并不在意,谈事情的时候喜欢在主宅书房里,那里是他的家,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有时候徐闪亮�c-h-a��里面他也并不在意。他比这个小儿子足足大了四十多岁,他忘了自己小时候,也搞不清楚他这个小儿子生的竟是颗七窍玲珑的心。
因为证据确凿,警方的办事效率很快,等案件审批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收了徐氏的诸多财产房产,徐青虽已病故,但他的大儿子身居高位,在他身前也参与过不少,那个小儿子却因为从未参与过,竟然侥幸逃过一劫,免了牢狱之灾。才不过几日,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竟然顷刻间轰然倒地,不免叫人唏嘘。
周母出院后便不愿意呆在海市了,即使儿子信誓旦旦说自己绝不会再见那个男孩子,她还是不放心,想着离海市远一点,断的可能也就更彻底点。周鹤青这几天一直守着网上的消息,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舆论一阵一阵,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一时间网上什么黑料都爆出了,还有技术帝分析他们的逃税手段,也有人在评论里感叹拍电影都没这么刺激。
徐鸣远被警察带走的照片传便了整个网络,他低着头,双手戴上镣铐,一语不发,那么多的聚光灯朝他投射而来,他脸上却未见恐惧只余疲惫和不甘。他曾高高在上,是天之骄子,是众人只能仰望的存在,可一朝一夕间,竟跌下跌下神坛,周鹤青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惶惶的,只是在庆幸。
他在庆幸站在那里的人不是徐闪亮,他想,徐闪亮现在,该有多害怕啊。
他在新闻上知道徐父不日前刚去世,可现在就连哥哥也锒铛入狱,只留下个老母亲,他在哪呢?他该有多害怕啊。那间公寓……他猛然坐起来,难道那间公寓也充公了吗?
那里充斥着他们或甜或酸的回忆,是珍贵的回忆。他有时候想,即便他们分开了,可那棟房子还在那里,家在那里,徐闪亮在那里,他们就在那里。可如今,就连这唯一一个证明过他们在一起,记载过他们过往的公寓就要这样消失了吗?
这些问题每日每时每刻都占据着他的脑海,叫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甚至无心工作,终日抱着网络终端,妄图从那些字里行间窥探到徐闪亮的现状。
可很奇怪的,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也有不少人扒出徐闪亮在校园里的恶行,打架逃课公然毁坏学校财物开车撞人甚至还搞大了女生的肚子,他闯下那么多的祸事,最后竟然都不了了之,谁叫他家里有钱呢,十足的败类人渣,应该把他一起抓起来。
不是的。
周鹤青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是,不是你们想的这样,他不是那样的,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好。他会关心花园里的流浪猫,会努力帮助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有时候傻傻的,才总是会被人欺负被人利用,他可能是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只不过方式有点不太对。所以即使他做错了事,那也一定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周鹤青觉得愤怒无比,比自己挨了骂还要难以忍受,他甚至亲自上阵却反被那些网友喷得狗血淋头。他想捂住闪亮的眼睛,告诉他,别看那些流言蜚语,别看别怕。可双手搂过去,却只是虚空。
他现在是不是在哭?
他该有多害怕啊。
这个念头不断地在他心里缠绕,他甚至日日夜夜都被自己的幻想折磨,他开始怨恨自己的母亲,痛恨自己的懦弱,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终日窝在他的小房间里当个阴暗的搜索者。从毕业答辩结束到工作单位开学,期间有三个月的时间,他想回去一趟,至少看看徐闪亮现在好不好,可看一眼就能改变什么吗?
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烦躁地拉开卧室门,想出去倒杯水喝,便见母亲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周鹤青已经很多天没有出门了,面黄肌瘦胡子拉碴,怎么看都没了以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周母有些心疼,但也知道,越是到了紧要关头就越是不能放松。
周母想啊,要是让儿子出去见见人是不是会好一点,也比天天呆在家里强,又张罗着老姐妹们给周鹤青物�c-h-a��个适龄女青年。她跟周鹤青说起这事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生怕儿子不同意,没想到儿子出来喝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神情恹恹的,竟然点头同意了,把周母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快,老姐妹那边传来了消息,是个模样周正的女孩,现在在政府机关单位上班,周母很是满意,周鹤青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当然无所谓了,因为他去的第一天坐下来就跟人家讲“我有喜欢的人了,为表歉意这顿饭我请吧。”然后点了单付完钱就走,毫不含糊,直把周母气得在家跳脚,戳着他的脑袋骂他不孝。
周鹤青就把书盖在脸上,“妈,您就别瞎折腾了,我说了,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母亲骂他,“你难道想孤独终老?”
周鹤青便答:“世间光棍又不止我一个,谈恋爱总得讲个你情我愿吧,人家姑娘不愿意,我能有什么办法。”一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c-h-a��净。
他大多时候在发呆,看文献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比起不去想那些事,他宁愿去回忆那些细节,楼底下的知了渐渐猖獗起来,一声盖过一声,吵得他头痛欲裂。他没敢换号,也未曾拉黑谁,断也断得不彻底,还在妄想某一天某个时刻,那个头像还能再一次发来简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