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王警官将袋子里的唯一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抬头问蒋绎道:“这是什么地方?”
杨毅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我知道,他上学的时候住的那个意合庄园嘛,是吧?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我记得他们家在那住了好多年呢。”
意合庄园是B城年头最早的一片别墅区,就建在当年的城郊,如今也成了市中心。那里面的房子房龄最小的也得三十多年了,但是最早在那买房的人也是非富即贵,现在看来位置又是绝佳,再老旧也并不妨碍它跻身寸土寸金的富人区之列。
蒋绎犹豫了一下:“是,意合的房子我爸很早就买下了,最早是做办公室用的。后来我搬到了B城,我们一家就一直住在那,也能算是老宅。我爸老家还有个更老的,不过……”
杨毅看着蒋绎,等着他说那个“不过”。倒是王警官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行,我明白了。事情发生的时候蒋先生已经买了意合的房子,而当时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还在世,对吧?那他把‘凶器’藏到老家的可能x_ing确实不太大——尽管那样可能更保险,但是新婚妻子和老父都在,一般人心理上无法接受将罪证放在那种地方。不过保险起见,两边我都会派人去的。”
蒋绎点点头:“应该的。我还有个疑问,那位陈先生的致命伤是不规则器物撞击造成的对吧?万一这‘不规则器物’是块不起眼的石头什么的,就摆在院子里,这……容易被发现吗?”
王警官笑了笑:“放心吧,您要相信我们B城警方的水平嘛。”
王警官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调配了两组人手,分别到意合庄园和江南小镇蒋世元的老家,而杨毅领到的任务则是陪着蒋绎。王警官原话是:“我看小蒋先生情绪不太好,他给咱们提供了那么重要的证据,又是你的老同学,于公于私这几天都该多照顾一下。”
杨毅这人没什么心思,觉得师傅的话很有道理,没分到重要的活也没怨言,开开心心地就跟着蒋绎回家了。
蒋绎却有点明白王警官到底在担心什么。这件事的主谋帮凶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他合法配偶的亲爹,而且据说他们夫夫感情甚笃,王警官不知道蒋绎为什么会举报谈岳,却不得不留心蒋绎随时可能反悔。万一他一念之差,隐匿下什么重要线索,这桩三十年的悬案说不好又要功亏一篑了。
可蒋绎什么都没说,这段时间有个人陪着也不错,还能顺手帮他搬个家。
“就这点东西啊?”杨毅看着墙边立着的两只二十八寸行李箱,抹了把微微带点s-hi意的额头。
蒋绎点点头:“都是随身的,不少了,别的都可以再买。”
杨毅笑道:“我还以为你毕业小十年了就攒下这么点东西,刚想可怜可怜你。现在还是算了吧——你们这些万恶的有钱人。”
蒋绎配合地笑了笑,没说话,拎起一只箱子走在杨毅前面。他孑然一身地拎着两只行李箱离开家的情形,跟八年前如出一辙。兜兜转转地他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依旧只剩下这点身外之物聊以傍身。
八年前他没了爸爸,八年后他没了谈衡。
结束了离家出走生涯的蒋绎觉得再在傅秉白家赖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挑了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收拾出来搬了进去。房子在市中心的一个高档社区,两居室,不大,客房可以当书房用,一个人住绰绰有余。杨毅领的活是照顾他,于是十分敬业地霸占了还没来得及布置的书房。
蒋绎搬来之前家政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他跟杨毅把行李收拾出来就算完成了任务,前后花了没一个小时。杨毅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四下打量,叹道:“装修真精致,就是少了点人气,哎,你一个人住养个猫啊狗的吧——你干什么去?”
蒋绎正把大衣往身上披:“我想去意合看看,不能算妨碍公务吧?”
意合庄园的房子是座独栋别墅,带花园和游泳池。泳池早就干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花园在物业的打理下还像模像样的。杨毅跟在蒋绎身后,皱了皱眉:“你爸要是把东西放在这可麻烦了,说不定早就叫人扔了。”
蒋绎头也不回:“所以你放心吧,我爸肯定没放这。”
话虽如此,杨毅还是拿着模拟出来的“凶器”示意图,把院子里位数不多的几块石头都查了一遍。蒋绎则径直走进了书房。他对这座房子熟悉的很,适合藏东西的就只有他爸的卧室、书房和储物间。
而杨毅在客厅碰上了亲自坐镇指挥的王警官,他们正在跟摆了一阳台的死掉的盆景死磕。王警官看了杨毅一眼:“他进书房了。”
杨毅憨憨一笑:“知道,我看见了。”说完就lū 起袖子准备加入盆景大军。
王警官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忘了你的任务了吗!”
杨毅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脚,无辜地看着师傅:“照顾小绎嘛,没事,我看他状态挺好的,出不了事,而且他不是就在隔壁嘛。”
王警官:“……”他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之差怎么就看上了这个一根筋的货,永远听不懂弦外之音。他对着杨毅的背影隔空踹了一脚,只好亲自进了书房。
蒋绎对着一排置物架,不知道在出什么神。听见动静,他回头对王警官笑了笑:“您来了啊。”
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似的。
王警官心眼不少,可惜脸皮没修炼到家,当下就有点尴尬。蒋绎善解人意地把头又转了回去:“许多年没打扫过,让您见笑了。”
说完接着走神。
蒋绎出神的样子非常沉静,沉静得让王警官都不太好意思弄出特别大的动静来。蒋世元的书房不太大,装点得也不复杂。一眼望过去,这间屋子里除了一个柜子,和书桌带的抽屉,就没别的能藏东西的地方了。而书桌的抽屉目测有点浅,如果不是特制的应该藏不下什么东西,于是王警官将目标就锁定在了柜子上。
可惜让他失望了,柜子里的东西实在有限,一眼就装的下,其中并没有什么石头。
正在这时,一直在发呆的蒋绎终于出声了。
“王警官,您能让人来把那个东西搬下来吗?”
蹲在地上的王警官顺着蒋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置物架的顶层,有只黑檀木底座的镇宅石。
有的人喜欢“请”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回家,开过光的,能镇宅。王警官见得多了,并不奇怪,也不太相信有人会将重要证物正大光明地摆在外头,一摆几十年——那还不如直接扔院子里呢。而鉴定人员很快就对他点了点头,王警官凑过去一看,那石头上还有块干涸的暗红色,不太打眼,但是王警官这种老刑警一眼就能认得八九不离十,那是人血。
蒋绎回到新家,不怎么踏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赵青的电话:“小绎,你知道吗?今天早上谈岳被警察带走了。”
蒋绎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蒋绎一点都不想知道赵青为什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赵青在那头满腔咸鱼翻身的壮志昂扬, 他不耐烦听,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谈衡现在一定忙得焦头烂额了,然后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保险柜里的东西没了——不,也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们终于再没有了回圜的余地。
悲伤行至绝望的滋味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蒋绎反倒觉得松了口气,心窝处的一阵阵钝痛终究会痊愈,或者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习惯, 变成他生命的一部分。
蒋绎虚脱一般地把自己摊在床上,手指尖都不想动一下。后来他吃了两片安眠药,又强迫自己睡了一阵子——省得满脑子都是谈衡。
谈衡现在在做什么呢?暴跳如雷了吗?不, 赵青他们一定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难了吧,那他大概根本来不及生气了……药劲慢慢上来,蒋绎就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缓缓沉入梦境。
蒋绎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花了好几秒时间才从窗外疾驰掠过的建筑物中分辨出一点端倪, 唔,这是在回家的路上, 他是又睡着了吗……等等!
蒋绎猛地转过头,弧度之大让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脆响。然而他现在根本来不及觉得疼——驾驶位上的人竟然……为什么会是谈衡!
“你……我……你不是……”蒋绎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谈衡冷哼了一声:“你什么?离家出走上瘾了是吧,想干脆自立门户了?”此时正好赶上一个红灯,谈衡恶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 转过头对蒋绎说道:“闯了这么大的祸,想一走了之?别做梦了!”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蒋绎心想。他沉默地把头撇到一边,脑子飞快地转着, 盘算着搬出怎样一套说辞,才能把对谈衡的伤害降到最低。
……最后他发现以他现有的智商来看,大概怎么都不行。
谈衡一脚把车倒进车位里,回身从后排座位上拎出一只行李箱,然后才打开车门锁。紧接着,他迅速跑到另一边,把刚解开安全带的蒋绎拖出来,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我不跑。”蒋绎苦笑了一声。
谈衡木着一张脸:“现在你在我这已经没有诚信了。”
谈衡打开家门,一路拽着蒋绎将他按在沙发上,才戒备地回身去锁门。蒋绎揉了揉手腕,他的皮肤薄薄一层,白玉似的,让谈衡攥了一路,印着几道红红的指印,火烧火燎地疼。谈衡面无表情地扔给他一个冰袋,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说话。